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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全传》施耐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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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18 20:02: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八回 解珍解宝双越狱 孙立孙新大劫牢

  话说当时吴学究对宋公明道:“今日有个机会,是石勇面上来投入伙的人,又与栾廷玉那厮最好,亦是杨林、邓飞的至爱相识。他知道哥哥打祝家庄不利,特献这条计策来入伙,以为进身之礼,随后便至。五日之内可行此计,是好么?”宋江听了,大喜道:“妙哉!”方笑逐颜开。
  原来这段话正和宋公明初打祝家庄时一同事发。乃是山东海边有个州郡,唤做登州。登州城外有一座山,山上多有豺狼虎豹,出来伤人:因此,登州知府拘集猎户,当厅委了杖限文书捉捕登州山上大虫,又仰山前山后之家也要捕虎文状:限外不行解官,痛责枷号不恕。
  且说登州山下有一家猎户,弟兄两个:哥哥唤做解珍,兄弟唤做解宝。弟兄两个都使浑铁点钢叉,有一身惊人的武艺。当州里的猎户们都让他俩第一。那解珍绰号唤做两头蛇,这解宝绰号叫做双尾蝎。二人父母俱亡,不曾婚娶。那哥哥七尺以上身材,紫棠色面皮,腰细膀阔。这兄弟更是利害,也有七尺以上的身材,面圆身黑,两只腿上刺着飞天夜叉;有时性起,恨不得拔树摇山,腾天倒地。那兄弟两个当官受了甘限文书,回到家中,整顿窝弓药箭,弩子铛叉,穿了豹皮裤,虎皮套体,拿了钢叉;两个迳奔登州山上,下了窝弓,去树上等了一日,不济事,收拾窝弓下去。次日,又带了干粮,再上山伺候。看看天晚,兄弟两个把窝弓下了,爬上树去,直等到五更,又没动静。两个移了窝弓,来西山边下了,坐到天明,又等不着。两个心焦,说道:“限三日内要纳大虫,迟时须用受责,是怎地好!”两个到第三日夜,伏至四更时分,不觉身体因倦,两个背靠着且睡,未曾合眼,忽听得窝弓发响。两个跳将起来,拿了钢叉,四下里看时,只见一个大虫中了药箭,在那地上滚。两个捻着钢叉向前来。那大虫见了人来,带着箭便走。两个追将向前去,不到半山里时,药力透来,那大虫当不住,吼了一声,骨碌碌滚将下山去了。解宝道:“好了!我认得这山是毛太公庄后园里,我和你下去他家取讨大虫。”当时兄弟两个提了钢叉迳下山来投毛太公庄上敲门。
  此时方天明,两个敲开庄门入去,庄客报与太公知道。多时,毛太公出来。解珍,解宝放下钢叉,声了喏,说道:“伯伯,多时不见,今日特来拜扰。”毛太公道:“贤侄如何来得这这等早?有甚
  话说?”解珍道:“无事不敢惊动伯伯睡寝,如今小侄因为官司委了甘限文书,要捕获大虫,一连等了三日;今早五更射得一个,不想从后山滚下在伯伯园里。望烦借一路取大虫则个。”毛太公道:“不妨。既是落在我园里,二位且少坐。敢是肚饥了?用些早饭去取。”叫庄客且去安排早膳来相待。当时劝二位吃了酒饭。解珍,解宝起身谢道:“感承伯伯厚意,望烦去取大虫还小侄。”毛太公道:“既是在我庄后,怕怎地?且坐喝茶,去取未迟。”解珍、解宝不敢相违,只得又坐下。庄客拿茶来敬二位了。毛太公道:“如今和贤侄去取大虫。”解珍、解宝道:“深谢伯伯。”毛太公引了二人,入到庄后,方叫庄客把钥匙来开门,百般开不开。毛太公道:“这园多时不曾有人来开,敢是锁簧了锈了,因此开不得。去取铁锤来打开罢了。”庄客身边取出铁锤,打开了锁,众人都入园里去看时,遍山边去看,寻不见。毛太公道:“贤侄,你两个莫不错看了,认不仔细,敢不曾落在我园里?”解珍道:“恁地得我两个错看了?是这里生长的人,如何认不得?”毛太公道:“你自寻便了,有时自拿去。”解宝道:“哥哥,你且来看。这里一带草滚得平平地都倒了,又有血迹在上头。如何说不在这里?必是伯伯家庄客藏过了。”毛太公道:“你休这等说;我家庄上的人如何得知大虫在园里,便又藏得过?你也须看见方才当面敲开锁来,和你两个一同入园里来寻。你如何这般说话?”解珍道:“伯伯你须还我这个大虫去解官。”太公道:“你两个好无道理!我好意请你酒饭,你颠倒赖我大虫!”解宝道:“有甚么赖处!你家也见当里正,官府中也委了甘限文书;没本事去捉,倒来就我见成,你倒将去请赏,教我兄弟两个吃限棒!”毛太公道:“你吃限棒,干我甚事!”解珍,解宝睁起眼来,便道:“你敢教我搜么?”毛太公道:“我家比你家!各有内外!你看这两个叫化头倒来无礼!”解宝抢近厅前,寻不见,心中火起,便在厅前打将起来。解珍也就厅前攀折拦杆,打将入去。毛太公叫道:“解珍、解宝白昼抢劫!”那两个打碎了厅前桌椅,见庄上都有准备,两个便拔步出门,指着庄上,骂着:“你赖我大虫,和你官司里去理会!”那两个正骂之间,只见两三匹马投庄上来,引着一伙伴当。解珍认得是毛太公儿子毛仲义,接着说道:“你家庄上庄客捉过了我大虫,你爹不讨还我,颠倒要打我弟兄两个!”毛仲义道:“这村人不省事,我父亲必是被他们瞒过了;你两个不要发怒,随我到家里,讨还你便了。”解珍、解宝谢了。
  毛仲义叫开庄门,教他两个进去。待得解珍、解宝入得门来,便叫关上庄门,喝一声“下手!”两廊下走出二三十个庄客。恰才马后带来的都是做公的。那兄弟两个措手不及。众人一齐上,把解珍、解宝绑了。毛仲义道:“我家昨夜射得一个大虫,如何来白赖我的?乘势抢掳我家财,打碎家中什物,当得何罪?解上本州,也与本州除了一害!”
  原来毛仲义五更时先把大虫解上州里去了;带了若干做公的来捉解珍、解宝。不想他这两个不识局面,正中了他的计策,分说不得。毛太公教把两个使的钢叉做一包赃物,扛了计多打碎的家伙什物,将解珍、解宝剥得赤条条地,背剪绑了,解上州里来。本州有个六案孔目,姓王,名正,是毛太公的女婿,已自先去知府面前禀说了,把解珍、解宝押到厅前,不繇分说,困翻便打;定要他两个招做“混赖大虫,各执钢叉,因而抢掳财物。”解珍、解宝拷不过,只得依他招了。知府教取两面二十五斤的重枷来枷了,钉下大牢里去。毛太公,毛仲义自回庄上商议道:“这两个男女放他不得!不如一发结了他,免致后患。”当时父子二人自来州里分付孔目王正:“与我一发斩草除根,了此一案。我这里自行与知府透打关节。”
  却说解珍,解宝押到死囚牢里,引至亭心上来见这个节级。为头那人姓包,名吉,已自得了毛太公银两并听信王孔目之言,教对付他两个性命。便来亭心里坐下。小牢子对他两个说道:“快过来跪在亭子前!”包节级喝道:“你两个便是甚么两头蛇,双尾蝎,是你么?”解珍道:“虽然别人叫小人这等混名,实不曾陷害良善。”包节级喝道:“你这两个畜生!今番我手里教你‘两头蛇’做‘一头蛇,’‘双尾蝎’做‘单尾蝎!’且与我押入大牢里去!”那一个小牢子把他两个带在牢里来。见没人,那小节级便道:“你两个认得我么?我是你哥哥的妻舅。”解珍道:“我只亲弟兄两个,别无那个哥哥。”那小牢子道:“你两个须是孙提辖的弟兄?”解珍道:“孙提辖是我姑舅哥哥。我不曾与你相会。足下莫非是乐和舅?”那小节级道:“正是;我姓乐,名和,祖贯茅州人氏。先祖挈家到此,将姐姐嫁与孙提辖为妻。我自在此州里勾当,做小牢子。人见我唱得好,都叫我做铁叫子乐和。姐夫见我好武艺,也教我学了几路拳法在身。”
  原来这乐和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人:诸般乐品学着便会;作事道头知尾;说起枪棒武艺,如糖似蜜价爱。为见解珍,解宝是个好汉,有心要救他;只是单丝不线,孤掌难鸣,只报得他一个信。乐和道:“好教你两个得知:如今包节级得受了毛太公钱财,必然要害你两个性命;你两个是怎生好?”解珍道:“你不说孙提辖则休:你既说起他来,今央你寄一个信。”乐和道:“你教我寄信与谁?”解珍道:“我有个姐姐,是我爷面上的,与孙提辖兄弟为妻,见在东门外十里牌住。他是我姑娘的女儿,叫做母大虫顾大嫂,开个酒店,家里又杀牛开赌。我那姐姐有三二十人近他不得。姐夫孙新这等本事也输与他。只有那个姐姐和我弟兄两个最好。孙新孙立的姑娘是我母亲;以此,他两个又是我姑舅哥哥。央烦你暗地寄个信与他,把我的事说知,姐姐必然自来救我。”乐和听罢,分付说:“贤亲,你两个且宽心着。”先去藏些烧饼肉食,来牢里开了门,把与解珍,解宝了,推了事故,锁了牢门,教别个小节级看守了门,一迳奔到东门外,望十里牌来。
  早望见一个酒店,门前悬挂着牛羊等肉;后面屋下,一簇人在那里赌博。乐和见酒店里一个妇人坐在柜上,心知便是顾大嫂,走向前,唱个喏,道:“此间姓孙么?”顾大嫂慌忙答道:“便是。足下要沽酒,要买肉?如要赌钱,后面请坐。”乐和道:“小人便是孙提辖妻舅乐和的便是。”顾大嫂笑道:“原来却是乐和舅。可知尊颜和姆姆一般模样。且请里面拜茶。”乐和跟进里面客位里坐下。顾大嫂便动问道:“闻知得舅舅在州里勾当,家里穷忙少闲,不曾相会。今日甚风吹得到此?”乐和道:“小人若无事,也不敢来相恼。今日厅上偶然发下两个罪人进来,虽不曾相会,多闻他的大名:一个是两头蛇解珍,一个是双尾蝎解宝。”顾大嫂道:“这两个是我的兄弟!不知因甚罪犯下在牢里?”乐和道:“他两个因射得一个大虫,被本乡一个财主毛太公赖了,又把他两个强扭做贼,抢掳家财,解入州里中。他又上上下下都使了钱物,早晚间,要教包节级牢里做翻他两个,结果了性命。小人路见不平,独大难救。只想一者占亲,二乃义气为重,特地与他通个消息。他说道,只除是姐姐便救得他。若不早早用心着力,难以救拔。”顾大嫂听罢,一片声叫起苦来,便叫火家:“快去寻得二哥家来说话!”这个火家去不多时,寻得孙新归来与乐和相见。原来这孙新,祖是琼州人氏,军马子孙;因调来登州驻扎,弟兄就此为家。
  孙新生得身长力壮,全学得他哥哥的本事,使得几路好鞭;因此人多把他弟兄两个比尉迟恭,叫他做小尉迟。顾大嫂把上件事对孙新说了。孙新道:“既然如此,教舅舅先回去。他两个已下在牢里,全望舅舅看觑则个。我夫妻商量个长便道理,迳来相投。”乐和道:“但有用着小人处,尽可出力向前。”顾大嫂置酒相待已了,将出一包碎银,付与乐和道:“烦舅舅将去牢里,散与众人并小牢子们,好生周全他弟兄两个。”乐和谢了,收了银两,自回牢里来替他使用,不在话下。
  且说顾大嫂和孙新商议道:“你有甚么道理救我两兄弟?”孙新道:“毛太公那有钱有势;他防你两个兄弟出来,须不肯干休,定要做翻了他两个,似此必然死在他手。若不去劫牢,别样也救他不得。”顾大嫂道:“我和你今夜便去。”孙新笑道:“你好卤!我和你也要算个长便,劫了牢,也要个去向。若不得我那哥哥和这两个人时,行不得这件事。”顾大嫂道:“这两个是谁?”孙新道:“便是那叔侄两个,最好赌的邹渊、邹闰;如今见在登云山台峪聚众打劫。他和我最好。若得他两个相帮,此事便成。”顾大嫂道:“登云山离这里不远,你可连夜请他叔侄两个来商议。”孙新道:“我如今便去,你可收拾了酒食肴馔,我去定请得来。”顾大嫂分付火家宰了一口猪,铺下数盘品按酒,排下桌子。天色黄昏时候,只见孙新引了两筹好汉归来。那个为头的姓邹,名渊,原来是莱州人氏;自小最好赌钱,闲汉出身;为人忠良慷慨;更兼一身好武艺,性气高强,不肯容人,江湖上唤他出林龙。第二个好汉,名唤邹闰,是他侄儿;年纪与叔叔彷佛,二人争差不多;身材长大,天生一等异相,脑后一个肉瘤;往常但和人争,性起来,一头撞去;忽然一日,一头撞折了涧边一株松树,看的人都惊呆了;因此都唤他做独角龙。
  当时顾大嫂见了,请入后面屋下坐地,把上件事告诉与他,次后商量劫牢一节。邹渊道:“我那里虽有八九十人,只有二十个心腹的。明日干了这件事,便是这里安身不得了。我有个去处,我也有心要去多时,只不知你夫妇二人肯去么?”顾大嫂道:“遮莫甚么去处,都随你去,只要救了我两个兄弟!”邹渊道:“如今梁山泊十分兴旺,宋公明大肯招贤纳士。他手下见有我的三个相识在彼:一个是锦豹子杨林,一个是火眼狻猊邓飞,一个是石将军石勇。都在那里入伙了多时。我们救了你两个兄弟,都一发上梁山泊投奔入伙去,如何?”顾大嫂道:“最好!有一个不去的,我便乱戳死他!”邹闰道:“还有一件:我们倘或得了人,诚恐登州有些军马追来,如之奈何?”孙新道:“我的亲哥哥见做本州军马提辖。如今登州只有他一个了得;几番草寇临城,都是他杀散了,到处闻名。我明日自去请他来,要他依允便了。”邹渊道:“只怕他不肯落草。”孙新说道:“我自有良法。”当夜饮了半夜酒,歇到天明,留下两个好汉在家里,却使一个火家,带领了一两个人,推辆车子,“快去城中营里请哥哥孙提辖并嫂嫂乐大娘子。说道:“家中大嫂害病沉重,便烦来家看觑。’”顾大嫂又分付火家道:“只说我病重临危,有几句紧要的话,须是便来,只有一番相见嘱付。”火家推车儿去了。孙新专在门前侍候,等接哥哥。
  饭罢时分,远远望见车儿来了,载着乐大娘子,背后孙提辖骑着马,十数个军汉跟着,望十里牌来。孙新入去报与顾大嫂得知,说:“哥嫂来了。”顾太嫂分付道:“只依我!如此行事。”孙新出来接见哥嫂,且请大哥大嫂下了车儿,回到房里看视弟媳妇病症。孙提辖下了马,入门来,端的好条大汉!淡黄面皮,落腮胡须,八尺以上身材,姓孙,名立,绰号病尉迟;射得硬弓,骑得劣马;使一管长枪,腕上悬一条虎眼竹节钢鞭;海边人见了,望风便跌。
  当下病尉迟孙立下马来,进得门,便问道:“兄弟,婶子害甚么病?”孙新答道:“他害的症候甚是蹊跷。请哥哥到里面说话。”孙立便入来。孙新分付火家着这伙跟马的军士去对门店里饮酒。便教火家牵过马,请孙立入到里面来坐下。良久,孙新道:“请哥哥嫂嫂去房里看病。”孙立同乐大娘入进房里,见没有病人。孙立问道:“婶子病在那里房内?”只见外面走入顾大嫂来;邹渊,邹闰跟在背后。孙立道:“婶子,你正是害什么病?”顾大嫂道:“伯伯拜了。我害些救兄弟的病!”孙立道:“又作怪!救甚么兄弟?”顾大嫂道:“伯伯!你不要推聋装哑!你在城中岂不知道他两个?是我兄弟偏不是你的兄弟!”孙立道:“我并不知因由。是那两个兄弟?”顾大嫂道:“伯伯在上。今日事急,只得直言拜禀:这解珍、解宝被登云山下毛太公与同王孔目设计陷害,早晚要谋他两个性命。我如今和这两个好汉商量已定,要去城中劫牢,救出他两个兄弟,都投梁山泊入伙去。恐怕明日事发,先负累伯伯;因此我只推患病,请伯伯姆姆到此,说个长便。若是伯伯不肯去时,我们自去山梁山泊去。如今天下有甚分晓!走了的到没事,见在的到官司!常言道:近火先焦。伯伯便替我们官司、坐牢,那时没人送饭来救你。伯伯尊意如何?”孙立道:“我是登州的军官,怎地敢做这等事?”顾大嫂道:“既是伯伯不肯,我今日便和伯伯并个你死我活!”顾大嫂身边便挈出两把刀来。邹渊、邹闰各拔出短刀在手。孙立叫道:“婶子且住!休要急行。待我从长计较,慢慢地商量。”乐大娘子惊得半晌做声不得。顾大嫂又道:“既是伯伯不肯去时,即便先送姆姆前行!我们自去下手!”孙立道:“虽要如此行时,也待我归家去收拾包裹行李,看个虚实,方可行事。”顾大嫂道:“伯伯,你的乐阿舅透风与我们了!一就去劫牢,一就去取行李不迟。”孙立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众人既是如此行了,我怎地推得?终不成日后倒要替你们吃官司?罢!罢!罢!都做一处商议了行!”先叫邹渊登云山寨里收拾起财物马匹,带了那二十个心腹的人,来店里取齐。邹渊去了。又使孙新入城里来问乐和讨信,就约会了,暗通消息解珍,解宝得知。次日,登云山寨里邹渊收拾金银已了,自和那起人到来相助;孙新家里也有七八个知心腹的火家,并孙立带来的十数个军汉:共有四十余人。孙新宰了两口猪,一腔羊,众人尽了一饱。顾大嫂贴肉藏了尖刀,扮做个送饭的妇人先去。孙新跟着孙立,邹渊领了邹闰,各带了火家,分作两路入去。
  却说登州府牢里包节级得了毛太公钱物,只要陷害解珍,解宝的性命。当日乐和拿着水火棍正立在牢门里狮子口边,只听得拽铃子响。乐和道:“甚么人?”顾大嫂道:“送饭的妇人。”乐和已自瞧科了,便来开门放顾大嫂入来,再关了门将过廊下去。包节级正在亭心里看见,便喝道:“这妇人是甚么人?敢进牢里来送饭!自古‘狱不通风!’”乐和道:“这是解珍,解宝的姐姐自送来饭。”包节级喝道:“休要叫他入去!你们自与他送进去便了”乐和讨了饭,去开了牢门,把与他两个。解珍,解宝问道:“舅舅,夜来所言的事如何?”乐和道:“你姐姐入来了。只等前后相应。”乐和便把匣床与他两个开了。只听得小牢子入来报道:“孙提辖敲门,要走入来。”包节级道:“他自是营管,来我牢里,有何事干!休要开门!”顾大嫂一跫跫下亭心边去,外面又叫道:“孙提辖焦躁了打门。”包节级忿怒,便下亭心来。顾大嫂大叫一声“我的兄弟在那里,”身便挈出两把明晃晃尖分来。包节级见不是头,望亭心外便走。解珍,解宝,提起枷从牢眼里钻将出来,正迎着包节级。包节级措手不及,被解宝一枷梢打去,把脑盖劈得粉碎。当时顾大嫂手起,早戳翻了三五个小牢子,一齐发喊,从牢里打将出来。孙新两把个把住牢门,见四个从牢里出来,一发望州衙前便走。邹渊,邹闰早从州衙里提出王孔目头来。一行人大喊,步行者在前,孙提辖骑着马,弯着弓,搭着箭,在后面。街上人家都关上门,不敢出来。州里做公的人认得是孙提辖,谁敢向前拦当。众人簇拥着孙立奔山城门去,一直望十里牌来,扶乐大娘子上了车儿,顾大嫂上了马,帮着便行。解珍,解宝对众道:“叵耐毛太公老贼家!如何不报了仇去!”孙立道:“说得是。”便令兄弟孙新,与舅舅乐和,“先护持车儿前行着,我们随后赶来。”孙新,乐和簇拥着车儿先行了。
  孙立引着解珍,解宝,邹渊,邹闰并火家伴当一迳奔毛太公庄上来,正值毛仲义与太公在庄上庆寿饮酒,不曾提备。一伙好汉呐声喊杀将入去,就把毛太公,毛仲义并一门老小尽皆杀了,不留一个;去卧房里搜简得十数金银财宝,后院牵得七八匹马,把四匹梢带载。解珍,解宝拣几件好的衣服穿了;将庄院一把火齐放起烧了。各人上马,带了一行人,赶不到三十里路,早赶上车仗人马,一处上路行程。于路庄户人家又夺得三五匹好马,一行星夜奔上梁山泊去。
  不一二日,来到石勇酒店里。那邹渊与他相见了,问起杨林,邓飞二人。石勇说起:“宋公明去打祝家庄,二人都跟去,两次失利。听得报来说,杨林,邓飞俱被陷在那里,不知如何。备闻祝家庄三子豪杰,又有教师铁棒栾廷玉相助,因此二次打不破那庄子。”孙立听罢,大笑道:“我等众人来投大寨入伙,正没半分功劳。献此一条计,去打破祝家庄,为进身之报,如何?”石勇大喜道:“愿闻良策。”孙立道:“栾廷玉和我是一个师父教的武艺。我学的,他也知道;他学的武艺,我也尽知。我们今日只做登州对调来郓州守把,经过来此相望,他必然出来迎接我们;进身入去,里应外合,必成大事。此计如何?”正与石勇说计未了,只见小校报道:“吴学究下山来,前往祝家庄救应去。”石勇听得,便叫小校快去报知军师,请来这里相见。说犹未了,已有军马来到店前,前面乃是吕方、郭盛并阮氏三雄;随后军师吴用带领五百余人马到来。石勇接入店内,引着这一行人都相见了,备说投托入伙。献计一节。吴用听了大喜。说道:“既然众位好汉肯作成山寨,且休上山,便烦疾往祝家庄,行此一事,成全这段功劳,如何?”孙立等众人皆喜,一齐都依允了。吴用道:“小生如今人马先去。众位好汉随后一发便来。”吴学究商议已定,先来宋江寨中,见宋公明眉头不展,面带忧容。吴用置酒与宋江解闷,备说起“石勇、杨林、邓飞三个的一起相识是登州兵马提辖病尉迟孙立,和这祝家庄教师栾廷玉是一个师父教的。今来共有八人,投大寨入伙。特献这条计策,以为进身之报。今已计较定了;里应外合,如此行事。随后便来参见兄长。”宋江听说罢,大喜,把愁闷都撇在九霄云外,忙教寨内安排置酒,等来相待。
  却说孙立教自己的伴当人等跟着车仗人马投一处歇下,只带了解珍、解宝、邹渊、邹闰、孙新、顾大嫂、乐和共是八人,来参宋江。都讲礼已毕,宋江置酒设席等待,不在话下。
  吴学究暗传号令与众人,教第三日如此行,第五日如此行。分付已了,孙立等众人领了计策,一行人自来和车仗人马投祝家庄进身行事。再说吴学究道:“启动戴院长到山寨里走一遭,快与我取将这四个头领来,我自有用他处。”不是教戴宗连夜来取这四个人来,有分教;水泊重添新羽翼,山庄无复旧衣冠。毕竟吴学究取那四个人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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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吴学究双掌连环计 宋公明三打祝家庄

  话说当时军师吴用启烦戴宗道:“贤弟可与我回山寨去取铁面孔目裴宣,圣手书生萧让,通臂猿候健,玉臂匠金大监。可教此四人带了如此行头连夜下山来。我自有用他处。”
  戴宗去了。只见寨外军士来报:“西村扈家庄上扈成,牵牛担酒,特来求见。”宋江叫请入来。扈成来到中军帐前,再拜恳告道:“小妹一时卤莽,年幼不省人事。误犯威颜;今者被擒,望乞将军宽恕。奈缘小妹原许祝家庄上。前者不合奋一时之勇,陷于缧绁。如蒙将军饶放,但用之物,当依命拜奉。”宋江道:“且请坐说话。祝家庄那厮好生无礼,平白欺负俺山寨,因此行兵报雠,须与你扈家无冤。只是令妹引人捉了我王矮虎,因此还礼。拿了令妹。你把王矮虎回放还我,我便把令妹还你。”扈成答道:“不期已被祝家庄拿了这个好汉去。”吴学究便道:“我这王矮虎今在何处?”宋江道:“你不去取得王矮虎来还我,如何能彀得你令妹回去!”吴学究道:“兄长休如此说。只依小生而言:今后早晚祝家庄上但有些响亮,你的庄上切不可令人来救护;倘或祝家庄上有人投奔你处。你可就缚在彼。若是捉下得人时,那时送还令妹到贵庄。只是如今不在本寨,前日已使人送在山寨,奉养在宋太公处。你且放心回去。我这里自有个道理。”扈成道:“今番断然不去救应他。若是他庄上果有人来投我时,定缚来奉献将军麾下。”宋江道:“你若是如此,便强似送我金帛。”扈成拜谢了去。
  且说孙立便把旗号上改换作“登州兵马提辖孙立,”领了一行人马,都来到祝家庄后门前。庄上墙里,望见是登州旗号,报入庄里去。栾廷玉听得是登州孙提辖到来相望,说与祝氏三杰道:“这孙提辖是我弟兄,自幼与他同师学艺。今日不知如何此?”带了二十余人马,开了庄门,放下吊桥,出来迎接。孙立一行人都下了马。众人讲礼已罢,栾廷玉问道:“贤弟在登州守把,如何到此?”孙立答道:“总兵府行下文书,对掉我来此间郓州守把城池,堤防梁山泊强寇;便道经过,闻觅村里,从小路问到村后,入来拜望仁兄。”栾廷玉道:“便是这几时连日与梁山泊强寇杀,已拿得他几个头领在庄里了。只要捉了宋江贼首,一并解官。天幸今得贤弟来此间镇守。”栾廷玉大喜,当下都引一行人进庄里来,再拽起了吊桥,关上了庄门。孙立一行人安顿车仗人马,更换衣裳,都在前厅来相见祝朝奉,与祝龙、祝虎、祝彪三杰都相见了。一儿都在厅前相接。栾廷玉引孙立等上到厅上相见。讲礼已罢,便对祝朝奉说道:“我这个贤弟孙立,绰号病尉迟,任登州兵马提辖。今奉总兵府对调他来镇守此间郓州。”祝朝奉道:“老夫亦是治下。”孙立道:“卑小之职,何足道哉?早晚也望朝奉提携指教。”祝氏三杰相请众位尊坐。
  孙立动问道:“连日相杀,征阵劳神?”祝龙答道:“也未见胜败。众位尊兄鞍马劳神不易。”孙立便叫顾大嫂引了乐大娘子叔伯姆去后堂拜见宅眷;唤过孙新、解珍、解宝参见了,说道:“这三个是我兄弟。”
  指着乐和便道:“这位是此间郓州差来取的公吏。”指着邹渊、邹闰道:“这两个是登州送来的军官。”祝朝奉并三子虽是聪明,见他又有老小并许多行李车仗人马,又是栾廷玉教师的兄弟,那里有疑心?只顾杀牛宰马做筵席管待众人饮酒。过了一两日,到第三日,庄兵报道:“宋江又调军马杀奔庄上来了!”祝彪道:“我自去上马拿此贼!”便出庄门,放下吊桥,引一百余骑马军杀将出来。早迎见一彪军马,约有五百来人。当先拥出那个头领,弯弓插箭拍马轮,乃是小李广花荣。祝彪见了,跃马挺,向前来斗。花荣也纵马来战祝彪。两个在旁曾见得的,说道:“将军休要去赶,恐防暗器。此人深好弓箭。”祝彪听罢,便勒转马来不赶,领回人马,投庄上来,拽起吊桥;看花荣时,已引马回了。祝彪直到厅前下马,进后堂来饮酒。孙立问道:“小将军今日拿得甚贼?”祝彪道:“这厮们伙里有个甚么小李广花荣,枪法好生了得。斗了五十余合,那厮却走了。我待要赶去追他,军人们道:‘那好弓箭’,因此各自收兵回来。”孙立道:“来日看小弟不才,拿他几个。”当日席上叫乐和唱曲,众人皆喜。
  至晚席散,又歇了一夜。到第四日午牌,忽有庄兵报道:“宋江军马又来庄前了!”堂下祝龙、祝虎、祝彪三子都披挂了,出到庄前门外。远远地听得鸣锣擂鼓,呐喊摇旗,对面早摆下阵势。这里祝朝奉坐在庄门上,左旁栾廷玉,右边孙提辖;祝家三杰并孙立带来的许多人马,都摆在门边。早见宋江阵上豹子林冲高声叫骂。祝龙焦躁,喝叫放下吊桥,绰枪上马,引一二百人马,大喊一声,直奔林冲阵上。庄门下擂起鼓来,两边各把弓弩射住阵。林冲挺起丈八蛇矛,和祝龙交战。连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两边鸣锣,各回了马。祝虎大怒,提刀上马。跑到阵前,高声大叫:“宋江决战”说言未了,宋江阵上早有一将出马,乃是没遮拦穆弘来战祝虎。两个斗了三十余合,又没胜败。祝彪见了大怒,便飞身上马,带二百余骑,奔到阵前。宋江队里病关索杨雄,一骑马。一条枪,飞抢出来战祝彪,孙立见两队儿在阵前杀,心中忍耐不住,便唤孙新:“取我的鞭来!就将我的衣甲头盔袍袄把来披挂了!”牵过自己马来——这骑马,号“乌骓马”,备上鞍子,扣了三条肚带,腕上悬了虎眼钢鞭,绰枪上马。祝家庄上一声锣响,孙立出马在阵前。宋江阵上,林冲,穆弘,杨雄都勒住马立于阵前。孙立早跑马出来,说道:“看小可捉这厮们!”孙立把马兜住,喝问道:“你那贼兵阵上有好杀的出来与我决战!”宋江阵内鸾铃响处,一骑马跑将出来。众人看时,乃是拚命三郎石秀来战孙立。两马相交,双枪并举。两个斗到五十合,孙立卖个破绽,让石秀一搠入来;虚闪一个过,把石秀轻的从马上捉过来,直挟到庄门撇下,喝道:“把来缚了!”祝家三子把宋江军马一搅,都赶散了。三子收军回到门楼下,见了孙立众皆拱手钦伏。孙立便问道:“共是捉得几个贼人?”祝朝奉道:“起初先捉得一个时迁,次后拿得一个细作杨林,又捉得一个黄信;扈家庄一丈青捉得一个王矮虎;阵上捉得两个:秦明、邓飞,今番将军又捉得一个石秀,这厮正是烧了我店屋的;共是七个了。”孙立道:“一个也不要坏他;快做七轮囚车装了,与些饭酒,将养身体,休教饿损了他,不好看。他日拿了宋江,一并解赴东京去,教天下传名,说这个祝家庄三杰!”祝朝奉谢道:“多幸得提辖相助。想是这梁山泊当灭了。”邀请孙立到后堂宴。石秀自把囚车装了。
  看官听说:石秀的武艺不低似孙立,要赚祝家庄人,故意教孙立捉了,使他庄上人一发信他。孙立又暗暗地使邹渊,邹闰,乐和去后房里把门户都看了出入的路数。杨林邓飞见了邹渊。邹闰心中暗喜。乐和张看得没人,便透个消息与众知了。顾大嫂与乐大娘子在里面,又看了房户出入的门径。至第五日,孙立等众人都在庄上闲行。当日辰牌时候,早饭已后,只见庄兵报道:“今日宋江分兵做四路,攻打本庄!”孙立道:“分十路待怎地!你手下人且不要慌,早作准备便了。先安排些挠钩套索,须要活捉,拿死的也不算!”庄上人都披挂了。祝朝奉自亲自率引着一班儿上门楼来看时,见正东上一彪人马,当先一个头领,乃是豹子头林冲,背后便是李俊,阮小二;约有五百以上人马。正西上又有五百来人马,当先一个头领乃是小广花荣,随背后是张横、张顺;正南门楼上望时,也有五百来人马,当先三个头领乃是没遮拦穆弘,病关索杨雄,黑旋风李逵:四面都是兵马。战鼓齐鸣,喊声大举。栾廷玉听了道:“今日这厮杀,不可轻敌。我引了一队人马出后门杀这正西北上的人马。”祝龙道:“我出前门杀这正东上的人马。”祝虎道:“我也出后门杀那西南上的人马。”祝彪道:“我自出前门捉宋江,是要紧的贼首!”祝朝奉大喜,都赏了酒,各人上马,尽带了三百余骑,奔出庄门。其余的都守庄院门楼前呐喊。
  此时邹渊、邹闰已藏了大斧,只守在监门左侧;解珍、解宝藏了暗器,不离后门;孙新,乐和已守定前门左右;顾大嫂先拨军兵保护乐大娘子,自拿了两把双刀在堂前蜇;只听风声便乃下手。
  且说祝家庄上擂了三通战鼓,放了一个炮,把前后门都开,放了吊桥,一齐杀将出来。四路军兵出了门,四下里分投去杀。临后孙立带了十数个军兵廿在吊桥上;门里孙新便把原带来的旗号插起在门楼上;乐和便提着直唱将人来;邹渊、邹闰听得乐和唱,便忽哨了几声,轮动大斧,早把守监门的庄兵砍翻了数十个;便开了陷车,放出七只大虫来,各各架上拔了器戒;一声喊起,顾大嫂挈出两把刀,直奔入房里,把应有妇人,一刀一个,尽都杀了。祝朝奉见势头不好了,待要投井时,早被石秀一刀剁翻,割了首级。那十数个好汉分投来杀庄兵。后门头解珍、解宝便去马草堆里放起把火,黑天而起。四路人马见庄上火起,并刀向前。祝虎见庄里火起,先奔回来。孙立守在吊桥上,大喝一声:“你望那里去!”拦住吊桥。祝虎省得,便拨转马头,再奔宋江阵上来。这里吕方,郭盛两玄迫战举,早把祝虎连人和马搠翻在地;众军乱上,剁做肉泥。前军四散奔走。孙立孙新迎接未公明入庄。东路祝龙斗林不住,飞马庄后而来;到得吊桥边,见后门头解珍解宝把庄客的尸首一个个撺将下来。
  火里,祝龙急回马望北而走,猛然撞着黑旋风,踊身便到,轮动双斧,早砍翻马。祝龙措手不及,倒撞下来,被李逵只一斧,把头劈翻在地。祝彪见庄兵走来报知,不敢回,直望扈家庄投奔,被扈成叫庄客捉了,绑缚下。正解将来见宋江,恰好遇着李逵,只一斧,砍翻祝彪头来,庄客都四散走了。李逵再轮起双斧,便看着成砍来。扈成见局面不好,投马落荒而走,弃家逃命,投延安府去了;后来中兴内也做了个军官武将。
  且说李逵正杀得手顺,直抢入扈家庄里,把扈太公一门老尽数杀了,不留不个;叫小喽罗牵了有的马匹,把庄里一应有的财赋,捎搭有四五十驮,将庄院门一把火烧了,回来献纳。再说宋江已在祝家庄上正厅坐下,众头领都来献功,生擒得四五百人,夺得好马五百余匹,活捉牛羊不计其数。宋江见了,大喜道:“只可惜杀了栾廷玉那个好汉!”正嗟叹间,闻人报道:“黑旋风烧了扈家庄,砍得头来献纳。”宋江便道:“前日扈成已来投降,谁教他杀了此人?如何烧了他庄院?”只见黑旋风一身血污,腰里插着两把板斧,直到宋江面前唱个大喏,说道:“祝龙是兄弟杀了;祝彪也是兄弟砍了;扈成那厮走了;扈太公一家都杀得干干净净:兄弟特来请功!”宋江喝道:“祝龙曾有人见你杀了,别的怎地是你杀了?”黑旋风道:“我砍得手顺,望扈家庄赶去,正撞见一丈青的哥哥解那祝出来,被我一斧砍了;只可惜走了扈成那厮!
  他家庄上被我杀得一个也没了!”宋江喝道:“你这厮!谁叫你去来?你也须知扈成前日牵羊担酒前来投降了!如何不听得我的言语,擅自去杀他一家,故违我的将令?”李逵道:“你便忘记了,我须不忘记!那前日叫那个鸟婆赶着哥哥要杀,你今又做人情!你又不曾和他妹子成亲,便又思量阿舅丈人!”宋江喝道:“你这铁牛,休得胡说!我如何肯要这妇人。我自有个处置。你这黑厮拿得活的有几个?”李逵答道;“谁鸟耐烦,见着活的便砍了!”宋江道:“他这厮违了我的军令本合斩首,且把杀祝龙祝彪的功劳折过了。下次违令,定行不饶!”黑旋风笑道:“虽然没了功劳,也我杀得快活!”只见军师吴学究引着一行人马,都到庄上来与宋江把盏贺喜。宋江与吴用商议,要把这祝家庄村坊洗荡了。石秀禀说起这锺离老人指路之力,“也有此善心良民在内,亦不可屈坏了好人。”宋江听罢,叫石秀去寻那老人来。石秀去不多时,引着那个锺离老人来到庄上,拜见宋江、吴学究。宋江取一包金帛赏与老人,永为乡民:“不是你这个老人面上有恩,把你这个村坊尽数洗荡了,不留一家;因为你一家为善,以此铙了你这一境村坊人民。”那锺离老人只是下拜。宋江又道:“我连日在此搅扰你们百姓,今日打破了祝家庄,与你村中除害。所有各家,赐粮米一担,以表人心。”就着锺离老人为头给散。一面把祝家庄多余粮米尽数装载上车;金银财赋犒赏三军众将;其余牛羊骡马等物将去山中支用。打破祝家庄,得粮米五十万担。宋江大喜。大小头领将军马收拾起身。又得若干新的头领:孙立、孙新、解珍、解宝、邹渊、邹闰、乐和、顾大嫂并救出七个好汉。孙立等将自己马也捎带了自己的财赋,同老小乐大娘子跟随了大队军马上山。当有村坊乡民,扶老挈幼,香花灯烛于路拜谢。宋江等众将一齐上马,将军兵分作三队摆开,连夜便回山寨。
  话分两头。且说扑天雕李应恰将息得箭疮平复,闭门在庄上不出,暗地使人常常去探听祝家庄消息,已知被宋江打破了,惊喜相半。只见庄客入来报说:“有本州知府带领三五十军汉到庄,便问祝家庄事情。”李应慌忙叫杜兴开了庄门,放下吊桥,迎接入庄李应把条白绢搭膊络着手,出来迎迓,邀请进庄里前厅。知府下了马,来到厅上,居中坐了。侧首坐着孔目;下面一个押番,几个虞候;阶下尽是许多节级牢子。李应拜罢,立在厅前。知府问道:“祝家庄被杀一事,如何?”李应答道:“小人因被祝彪射了一箭,有伤左臂,一向闭门,不敢出去,不知其实。”知府道:“胡说!祝家庄见有状子告你结连梁山泊强寇,引诱他军马打破了庄,前日又受他鞍马羊酒,彩缎金银;你如何赖得过?”李应告道:“小人是知法度的人,如何敢受他的东西?”知府道:“难信你说!且提去府里,你自与他对理明白!”--喝教狱卒牢子,--“捉了!带他州里去与祝家分辩!”两下押番虞侯把李应缚了。众人簇拥知府上了马。知府又问道:“那个是杜主管杜兴?”杜兴道:“小人便是。”知府道:“状上也有你名,一同带去。--也与他锁了。”一行人都出庄门。当时拿了李应、杜兴、离了李家庄,不停地解来。行不过三十余里,只见林子边撞出宋江、林、花荣、杨雄,石秀一班人马拦住去路。林冲大喝道:“梁山泊好汉合伙在此!”那知府人等不抵敌、撇了李应、杜兴逃命去了。宋江喝叫赶上。众人赶了一程,回来说道:“我们若赶上时,也把这个鸟知府杀了;但已不知去向。”便与李应、杜兴解了缚索,开了锁,便牵两匹马过来,与他两个骑了。宋江便道:“且请大官人上梁山泊躲几时如何?”李应道:“却是使不得。知府是你们杀了,不干我事。”宋江笑道:“官司里怎肯与你如此分辩?我们去了,必然要负累了你。既然大官人不肯落草,且在山寨稍停几日,打听得没事了时,再下山来未迟。”当下不由李应、杜兴不行。大队军马中间如何回得来?一行三军人马迤逦回到梁山泊了。寨里头领晁艺等众人擂鼓吹笛,下山来迎接,把了接风酒,都上大寨里聚义厅上扇圈也似坐下。请上李应,与众头领亦都相见了。两个讲礼已罢,李应禀宋江道:“小可两个已送将军到大寨了;既与众头领亦都相见了;在此趋侍不妨,只不知家中老小如何,可教小人下山则个。”吴学究笑道:“大官人差矣。宝眷己都取到山寨了。贵庄一把火已都烧做白地,大官人回到那里去?”李应不信,早见车仗人马队队上山来。李应看时,见是自家的庄客并老小人等。李应连忙来问时,妻子说道:“你被知府捉了来,随后又有两个巡检引着四个都头,带三百来士兵,到来抄扎家私;把我们好好地叫上车子,将家里一应有箱笼牛羊马匹驴骡等项都拿了去;又把庄院放起火来都烧了。”李应听罢,只得叫苦。晁盖、宋江都下厅伏罪道:“我等兄弟们端的久闻大官人好处,因此行出这条计来。万望大官人情恕。”李应见了如此言语,只得随顺了。宋江道:“且请宅眷后厅耳房中安歇。”李应又见厅前厅后这许多头领亦有家眷老小在彼,便与妻子道:“只得依允他过。”
  宋江等当时请至厅前叙说闲话,众皆大喜。宋江便取笑道:“大官人,你看我叫过两个巡检并那知府过来相见。那扮知府的是萧让;扮巡检的两个是戴宗、杨林;扮孔目的是裴宣;扮虞侯的是金大监、侯健。又叫唤那个四个都头,是李俊、张顺、马麟,白胜。李应都看了,目瞪口呆,言语不得。
  宋江喝叫小头目快杀牛宰宰马与大官人陪话,庆贺新上山的十二位头领:乃是李应、孙立、孙新、解珍、解宝、邹渊、邹闰、杜兴、乐和、时迁、扈三娘,顾大嫂。女头领同乐大娘子,李应宅眷,另做一席在后堂饮洒。大小三军自有犒赏。正厅上大吹大擂,众多好汉饮酒至晚方散。新到头领俱各拨房安顿。次日又作席面会请众头领作主张。
  宋江唤王矮虎来说道:“我当初在清风寨时许下你一头亲事,悬挂在心中,不曾完得此愿。今日我父亲有个女儿,招你为婿。”宋江自去请出宋太公来,引着一丈青扈三娘到筵前。宋江亲自与他陪话,说道:“我这兄弟王英,虽有武艺,不及贤妹。是我当初曾许下他一头亲事,一向未曾成得。今日贤妹认义我父亲了。众头领都是媒人,今朝是个良辰吉日,贤妹与王英结为夫妇。”一丈青见宋江义气深重,推不得。两口儿只得拜谢了。晁盖等众人皆喜,都称领宋公明真乃有德有义之士。当日尽皆筵席,饮酒庆贺。正饮宴间,只见山下有人来报道:“朱贵头领酒店里有个郓城县人在那里,要来见头领。”晁盖、宋江听得报了,大喜道:“既是这恩人上山来入伙,足遂平生之愿!”正是:恩雠不辨非豪杰,黑白分明是丈夫。毕竟来的是郓城县甚么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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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18 20:04: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回 插翅虎枷打白秀英 美髯公误失小衙内


  话说宋江主张一丈青与王英配为夫妇,众人都称赞宋公明仁德,当日又设席庆贺。正饮宴间只见朱贵酒店里使人上山来,报道:“林子前大路上一伙客人经过,小喽罗出去拦截,数内一个称是郓城县都头雷横。朱头领邀请住了,见在店里饮分例酒食,先使小校报知。”晁盖、宋江听了大喜,随即同军师吴用三个下山迎接。朱贵早把船送至金沙滩上岸。宋江见了,慌忙下拜,道:“久别尊颜,常切思想。今日缘何经过贱处?”雷横连忙答礼道:“小弟蒙本县差遣往东昌府分干回来,经过路口,小喽罗拦讨买路钱,小弟提起贱名,因此朱兄坚意留住。”宋江道:“天与之幸!”请到大寨,教众头领都相见了,置酒管待。一连住了五日,每日与宋江闲话。
  晁盖动问朱仝消息。雷横答道:“朱仝见今参做本县当牢节级,新任知县好生欢喜。”宋江宛曲把话来说雷棋上山入伙。雷棋推辞;“老母年高,不能相从。待小弟送母终年之后,再来相投。”雷横当下拜辞了下山。宋江等再三苦留不住。众头领各以金帛相赠;宋江、晁盖自不必说。雷棋得了一大包金银下山,众头领都送至路口辞别,把船渡过大路,自回郓城县了,不在话下。
  且说晁盖、宋江回至大寨聚义厅上,起请军师吴学究定议山寨职事。吴用已与宋公明商议已定,次日会合众头领听号令。先拨外面守店头领,宋江道:“孙新、顾大嫂原是开酒店之家,著令夫妇二人替回童威、童猛别用。”再令时迁去帮助石勇,乐和去帮助朱贵,郑天寿去帮助李立。东西南北四座店内卖酒卖肉,每店内设有两个头领,招待四方入伙好汉。一丈青王矮虎,后山下寨,监督马匹。金沙滩小寨,童威、童猛弟兄两个守把。鸭嘴滩小寨,邹渊、邹闰叔侄两个守把。山前大路,黄信、燕顺部领马军下寨守护。解珍、解宝守把山前第一关。杜迁、宋万守把宛子城第二关。刘唐、穆弘守把大寨口第三关。阮家三雄守把山南水寨。孟康仍前监造战船。李应、杜兴蒋敬总管山寨钱粮金帛。陶宗旺、薜永监筑梁山泊内城垣雁台。侯健专管监造衣袍铠甲旌旗战袄。朱富,宋清提调筵宴。穆春、李云监造屋宇寨栅。萧让、金大坚掌管一应宾客书信公文。
  裴宣专管军政,司赏功罚罪。其余吕方、郭盛、孙立、欧鹏、邓飞、杨林、白胜分调大寨八面安歇。晁盖、宋江、吴用居於山顶寨内。花荣、秦明居旒山左寨内。林冲、戴宗居於山右寨内。李俊、李逵居於山前,张横、张顺居於山后。杨雄、石秀守护聚义厅两侧。一班头领分拨已定,每日轮流一位头领做筵宴庆贺。山寨体统甚是齐整。
  再说雷棋离了梁山泊,背了包裹,提了朴刀,取路回到郓城县。到家参见老母,更换些衣服,带了回文,迳投县里来拜见了知县,回了话,销缴公文批帖,且自归家暂歇;依旧每日县中书画卯酉,听侯差使。因一日行到县衙东首,只听得背后有人叫道:“都头几时回来?”雷横回过脸来看时,却是本县一个帮闲的李小二。雷横答道:“我才前日来家。”李小二道:“都头出去了许多时,不知此处近日有个东京新来打踅的行院,色艺双绝,叫做白秀英。那妮子来参都头,值公差出外不在。如今见在勾栏里,说唱诸般宫调。每日有那一般打散,或是戏舞,或是吹弹,或是歌唱,赚得那人山人海价看。都头如何不去看一看?端的是好个粉头!”
  雷横听了,又遇心闲,便和那李小二到勾栏里来看。只见门首挂著许多金字帐额,旗杆吊著等身靠背。入到里面,便去青龙头上第一住坐了。看戏台上,做笑乐院本。那李小二,人丛里撇了雷横,自出外面赶碗头脑去了。院本下来,只见一个老儿里著磕脑儿头巾,穿著一领茶褐罗衫,系一条皂条,拿把扇子上来开科道:“老汉是东京人氏,白玉乔的便是。如今年迈,只凭女儿秀英歌舞吹弹,普天下伏侍看官。”锣声响处,那白秀英早上戏台,参拜四方;拈起锣棒,如撒豆般点动;拍下一声界方,念出四句七言诗道:新鸟啾啾旧鸟归,老羊赢瘦小羊肥。人生衣食真难事,不及鸳鸯处处飞!雷横听了,喝声彩。那白秀英便道:“今日秀英招牌上明写著这场话本,是一段风流蕴藉的格范,唤做‘豫章城双渐赶苏卿。’”说了开话又唱,唱了又说,合棚价众人喝乎不绝。那白秀英唱到务头,这白玉乔按喝道:“‘虽无买马博金艺,要动听明监事人。’看官喝乎是过去了,我儿,且下回一回,下来便是衬交鼓儿的院本。”白秀英拿起盘子,指著道:“财门上起,利地上住,吉地上过,旺地上行。手到面前,休教空过。”白玉乔道:“我儿且走一遭,看官都待赏你。”白秀英托著盘子,先到雷横面前。雷横便去身边袋里摸时,不想并无一文。雷横道:“今日忘了,不曾带得些出来,明日一发赏你。”白秀英笑道:“‘头醋不酽二醋薄。’官人坐当其位,可出个标首。”雷横通红了面皮,道:“我一时不曾带得出来,非是我拾不得。”白秀英道:“官人既是来听唱,如何不记得带钱出来?”雷横道:“我赏你三五两银子,也不打紧;却恨今日忘记带来。”白秀英道:“官人今日眼见一文也无,提甚三五两银子!正是教俺‘望梅止喝,’‘画饼充饥!’”白玉乔叫道:“我儿,你自没眼,不看城里人村里人,只顾问他讨甚麽!且过去问晓事的恩官告个标首。”雷横道:“我怎地不是晓事的?”白玉乔道:“你若省得这子弟门庭时,狗头上生角!”众人齐和起来。雷横大怒,便骂道:“这忤奴,怎敢辱我!”白玉乔道:“便骂你这三家村使牛的,打甚麽紧!”有认得的,喝道:“使不得!这个是本县雷都头。”白玉乔道:“只怕是‘驴筋头!’”雷横那里忍耐得住,从坐椅上直跳下戏台来揪住白玉乔,一拳一掌,便打得唇绽齿落。众人见打得凶,都来解拆,又劝雷横自回去了。勾栏里人一尽都散。
  原来这白秀英和那新任知县衙旧在东京两个来往,今日特地在郓城县开勾栏。那花娘见父亲被雷横打了,又带重伤,叫一乘轿子,迳到知县衙内诉告:“雷横欧打父亲,搅散勾栏,意在欺骗奴家!”
  知县听了,大恕道:“快写状来!”这个唤做“枕边灵。”
  便教白玉乔写了状子,验了伤痕,指定证见。本处县里有人都和雷横好的,替他去知县处打关节。怎当那婆娘守定在县内,撒娇撒痴,不由知县不行;立等知县差人把雷横捉拿到官,当厅责打,取了招状,将具枷来枷了,押出去号令示众。那婆娘要逞好手,又去把知县行说了,定要把雷横号令在勾栏门首。第二日那婆娘再去做场,知县教把雷横号令在勾栏门首。这一班禁子人等都是雷棋一般的公人,如何肯扒他。这婆娘寻思一会:“既是出名奈何了他,只是一怪!”走出勾栏门去茶坊里坐下,叫禁子过去,发话道:“你们都和他有首尾,却放他自在!知县相公教你们扒他,你倒做人情!少刻我对知县说了,看道奈何得你们不!”
  禁子道:“娘子不必发怒,我们自去扒他便了。”白秀英道:“恁地时,我自将钱赏你。
  ”禁子们只得来对雷横说道:“兄长,没奈何且胡乱一回。”把雷横扒在街上。人闹里,恰好雷横的母亲正来送饭;看见儿子吃他扒在那里,便哭起来,骂那禁子们道:“你众人也和我儿一般在衙门里出入的人,钱财真这般好使!谁保得常没事!”
  禁子答道:“我那老娘听我说:我们本也要容情,怎禁被原告人监定在这里要扒,我们也没做道理处。不时便要去和知县说,苦害我们,因此上做不得面皮。”那婆婆道:“几曾见原告人自监著被告号令的道理!”禁子们又低低道:“老娘,他和知县来往得好,一句话便送了我们,因此两难。”那婆婆一面自去解索。一头口里骂道:“这个贼贱人直恁的倚势!我自解了!”那婆婆那里有好气,便指责道;“你这千人骑万人压乱人入的贱母狗!做甚麽倒骂我!”白秀英听得,柳眉倒竖,星眼圆睁,大骂道:“老咬虫!乞贫婆!贱人怎敢骂我!”婆婆道:“我骂你,待怎的?
  你须不是郓城县知县!”白秀英大怒,抢向前,只一掌,把那婆婆打个踉跄,那婆婆却待挣扎,白秀再赶入去,老大耳光子只顾打。这雷横己是衔愤在心,又见母亲吃打,一时怒从心发,扯起枷来,望著白秀英脑盖上,只一枷梢,打个正著,劈开了脑盖,扑地倒了。众人看时,脑浆迸流,眼珠突出,动弹不得,情知死了。
  众人见打死了白秀英,就押带了雷横,一发来县里首告,见知县备诉前事。知县随即差人押雷横下来,会集厢官,拘唤里正邻佑人等,对尸检验已了,都押回县来。雷横面都招承了,并无难意,他娘自保领回家听侯。把雷横了下在牢里。当牢节级却是美髯公朱仝;见发下雷横来,也没做奈何处,只得安排些酒食管待,教小牢子打扫一间净房,安顿了雷横。少间,他娘来牢里送饭,哭著哀告朱仝道:“老身年纪六旬之上,眼睁睁地只看著这个孩儿!望烦节级哥哥看日常间弟兄面上,可怜见我这个孩儿,看觑,看觑!”朱仝道:“老娘自请放心归去。今后饭食,不必来送,小人自管待他。倘有方便处,可以救之。”雷横娘道:“哥哥救得孩儿,是重生父母!若孩儿有些好歹,老身性命也便休了!”
  朱仝道:“小人专记在心。老娘不必挂念。”那婆婆拜谢去了。朱仝寻思了一日,没做道理救他处;又自央人去知县处打关节,上下替他使用人情。那知县虽然爱朱仝,只是恨这雷横打死了他婊子白秀英,也容不得他说了;又怎奈白玉乔那厮催并叠成文案,要知县断教雷横偿命;囚在牢里,六十日限满,断结解上济州。主案押司抱了文卷先行,却教朱仝解送雷横。朱仝引了十数个小牢子,监押雷横,离了郓城县。约行了十数里地,见个酒店。朱仝道:“我等众人就此吃两碗酒去。”众人都到店里吃洒。朱仝独自带过雷横,只做水火,来后面僻静处,开了枷,放了
  雷横,分付道:“贤弟自回,快去取了老母,星夜去别处逃难。这里我自替你吃官司。”雷横道:“小弟走了自不妨,必须要连累了哥哥。”
  朱仝道:“兄弟,你不知;知县怪你打死了他婊子,把这文案都做死了,解到州里,必是要你偿命。我放了你,我须不该死罪。况兼我又无父母挂念,家私尽可赔偿。你顾前程万里,快去。”雷棋拜谢了,便从后门小路奔回家里,收拾了细软包裹,引了老母,星夜自投梁山泊入伙去了,不在话下。却说朱仝拿这空枷撺在草里
  ,出来对众小牢子说道:“吃雷横走了,却是怎地好!”众人道:“我们快赶去他家里捉!”朱仝故意延迟了半晌,料著雷横去得远了,才引众人来县里出首。朱仝道:“小人自不小心,路上雷横走了,在逃无获,情愿甘罪无辞。”知县本爱朱仝,有心将就出脱他,白玉乔要赴上司陈告朱仝故意脱放雷横,知县只得把朱仝所犯情由申将济州去。朱仝家中自著人去上州里使钱透了,却解朱仝到济州来。当厅审录明白,断了二十脊杖,刺配沧州牢城。朱仝只得带上行枷。两个防送公人领了文案,押道朱仝上路,家闲自有人送衣服盘缠,先发了两个公人。当下离了郓城县,迤逦望沧州横海邵来,於路无话。到得沧州,入进城中,投州衙里来,正值知府升厅。两个公人押朱仝在厅阶下,呈上公文。知府看了见朱仝一表非俗,貌如重枣,美髯过腹,知府先有八分欢喜,便教:“这个犯人休发下牢城营里,只留在本府听候使唤。”当下除了行枷,便与了回文,两个公人相辞了自回。
  只说朱仝自在府
  中,每日只在厅前伺候呼唤。那沧州府里,押番虞侯,门子承局节级牢子,都送了些人情;又见朱仝和气,因此上都欢喜他。忽一日,本官知府正在厅上坐堂,朱仝在阶下待立。知府唤朱仝上厅问道:“你缘何放了雷横,自遭配在这里?”朱仝禀道:“小人怎敢故放了雷横;只是一时间不小心,被他走了。”知府道:“你也不必得此重罪?”朱仝道:“被原告人执定要小人如此招做故放,以此问得重了。”
  知府道:“雷横如何打死了那娼妓?”朱仝把雷横上项的事情细说了一遍。知府道:“你敢见孝道,为义气上放了他?”朱仝道:“小人怎敢欺公罔上。”正问之间,只见屏风背后转出一个小衙内来,年方四岁,生得端严美貌,乃是知府亲子,知府爱惜,如金似玉。那小衙内见了朱仝,迳走过来便要他抱。朱仝只得抱起小衙内在怀里。那小衙内双手扯住朱仝长髯,说道:“我只要这胡子抱!”知府道:“孩儿快放了手,休要罗叱!”小衙内又道:“我只要这胡子抱!和我去耍!”朱仝禀道:“小人抱衙内去府前闲走,耍一回了来。”知府道:“孩儿既是要你抱,你和他去耍一回了来。”朱仝抱了小衙内,出府衙前来,买些细糖果子与他吃;转了一遭,再抱入府里来。知府看见,问衙内道:“孩儿那里去来?”小衙内道:“这胡子和我街上看耍,又买糖和果子请我吃。”知府说道:“你那里得钱买物事与孩儿吃?”朱仝禀道:“微表小人孝顺之心,何足挂齿。”知府教取酒来与朱仝吃。
  府里侍婢捧著银瓶困盒筛酒,连与朱仝吃了三大赏锺。知府道:“早晚孩儿要你耍时,你可自行去抱他耍去。”朱仝道:“恩相台旨,怎敢有违。”自此为始,每日来和小衙内上街闲耍。朱仝囊箧又有,只要本官见喜,小衙内面上,尽自赔费。
  时过半月之后,便是七月十五日,--盂兰盆大斋之日,各处点放河灯,修设好事。当日天晚,堂里侍婢子叫道:“朱都头,小衙内今夜要去看河灯。夫人分付,你可抱他去看一看。”朱仝道:“小人抱去。”那小衙内穿一领纱衫儿,头上角儿拴两条珠子头须,从里面走出来。朱仝托在肩头上,转出府衙门前来,望地藏寺里去看点放河灯。那时才交初更时分,朱仝肩背著小衙内,寺看了一遭,来水陆堂放生池边看放灯。那小衙内爬在栏杆上,看了笑耍。只见背后有人拽朱仝袖子,道:“哥哥,借一步说话。”朱仝回头看时,却是雷横,吃了一惊,便道:“小衙内,且下来坐在这里。我去买糖来与你吃,切不要走动。”小衙内道:“你快来,我要桥上看河灯。”朱仝道:“我便来也。”转身与雷横说话。朱仝道:“贤弟因何到此?”雷横扯朱仝到静处,拜道:“自从哥哥救了性命,和老母无处归著,只得上梁山泊投奔了宋公明入伙。宋公明亦甚思想哥哥旧日放他的恩念,晁天王和众头领皆感激不浅,因此特地教吴军师同兄弟前来相探。”朱仝道:“吴先生见在何处?”背后转过吴学究道:“吴用在此。”言罢便拜。朱仝慌忙答礼道:“多时不见,先生一向安乐?”吴学究道:“山寨里众头领多多致意,今番教吴用和雷都头特来相请足下上山,同聚大义。到此多日了,不敢相见。今夜伺候得著,请仁兄便挪尊步,同赴山寨,以满晁、宋二公之意。”朱仝听罢,半晌答应不得,便道:“先生差矣。这话休题,恐被外人听了不好。雷横兄弟,他自犯了该死的罪,我因义气放了他,他出头不得,上山入伙。我自为他配在这里,天可怜见,一年半载,挣扎还乡,复为良民,我如何肯做这等的事?你二位便可请回,休在此间惹口面不好。”雷横道:“哥哥在此,无非只是在人之下伏侍他人,非大丈夫男子汉的勾当。不是小弟纠合上山,端的晁、宋二公仰望哥哥久矣,休得迟延有误。”
  朱仝道:“兄弟,你是甚麽言语!你不想,我为你母老家寒上放了你去,今日你到来陷为不义!”吴学究道:“既然都头不肯去时,我们自告退,相辞了去休。”朱仝道:“说我贱名,上覆众位头领。”一同到桥边,朱仝回来,不见了小衙内,叫起苦来,两头没路去寻。雷横扯住朱仝道:“哥哥休寻,多管是我带来的两个伴当,听得哥哥不肯去,因此到抱了小衙内去了。我们一同去寻。”朱仝道:“兄弟,不是耍处!若这个小衙内有些好歹,知府相公的性命也便休了!”雷横道:“哥哥,且跟我来。”朱仝帮住雷横,吴用三个离了地藏寺,迳出城外,朱仝心慌,便问道:“你伴当抱小衙内在那里?”雷横道:“哥哥且走到我下处。包还你小衙内。”朱仝道:“迟了时,恐知府相公见怪。”吴用道:“我那带来的两个伴当是没晓的,一定直抱到我们的下处去了。”朱仝道:“你那伴当姓甚名谁?”雷横答道:“我也不认得,只听闻叫做黑旋风。”朱仝失惊道:“莫不是江州杀人的李逵麽?”吴用道:“便是此人。”朱仝跌叫苦,慌忙便赶。离城约走到二十里,只见李逵在前面叫道:“我在这里。”朱仝抢近前来问道:“小衙内放在那里?”李逵唱个喏道:“拜揖,节级哥哥,小衙内有在这里。”朱仝道:“你好好的抱出来还我!”李逵指著头上道:“小衙内头须儿在我头上!”朱仝看了,慌问:“小衙内正在何处?”
  李逵道:“被我拿些麻药抹在口里,直抱出城来,如今睡在林子里,你自请去看。”朱仝乘著月色明朗,迳抢入林子里寻时,只见小衙内倒在地上。朱仝便把手去扶时,只见头劈成两半个,己死在那里。当时朱仝心下大怒,奔出林子来,早不见了三个人;四下里望时只见黑旋风远远地拍著双斧,叫道:“来!来!来!”朱仝性起,奋不顾身,拽扎起布衫,大踏步起将来。李逵回身便走,背后朱仝赶来。
  那李逵是穿山度岭惯走的人,朱仝如何赶得上,先自喘做一块。李逵在前面,又叫:“来!来!来!”朱仝恨不得不得一口气吞了他,只是赶他不上。天色渐明,李逵在前面急赶急走,慢赶慢行,不赶不走。看看赶入一个大庄院里去了,朱仝看了道:“那厮既有下落,我和他干休不得!”朱仝直赶入庄院内厅前去,见里面两边都插著许多军器。朱仝道:“想必也是官宦之家”立住了,高声叫道:“庄里有人麽?”只见屏风背后转出一个人来,--那人是谁?正是小旋风柴进。--问道:“的是谁?”朱仝见那人趋走如龙,神仪照日,慌忙施礼答道:“小人是郓城县当牢节级朱仝,犯罪刺配到此。昨晚因和知府小衙内出来看放河灯,被黑旋风杀了小衙内。见今走在贵庄,望烦添力捉拿送官。”柴进道:“既是美髯公,且请坐。”朱仝道:“小人不敢拜问官人高姓?”迤进答道:“小可小旋风便是。”朱仝道:“久闻柴大官人。”--连忙下拜道,--“不期今日得识尊颜。”
  柴进说道:“美髯公亦久闻名,且请后堂说话。”朱仝随著柴进直到里面。朱仝道:“黑旋风那厮如何敢迳入贵庄躲避?”柴进道:“容覆:小可小旋风专爱结识江湖好汉。为是家间祖上有陈桥让位之功,先朝曾剌赐丹书铁券,但有做下不是的人,停藏在家,无人敢搜。近间有个爱友,和足下亦是旧友,目今在梁山泊做头领,名唤及时雨宋公明,写一封密书,令吴学究,雷横,黑旋风俱在敝庄安歇,礼请足下上山,同聚大议。因见足下推阻不从,故意教李逵杀害了小衙内,先绝了足下归路,只得上山坐把交椅。--吴先生,雷横,如何不出来陪话?”只见吴用,雷横从侧首阁子里出来,望著朱仝便拜,说道:“兄长,望乞恕罪!皆是宋公明哥哥将令分付如此。若到山寨,自有分晓。”朱仝道:“是则是你们弟兄好情意,只是忒毒些个!”柴进一力相劝。朱仝道:“我去则去,只教我见黑旋风面罢。”柴进道:“李大哥,你也快出来陪话。”李逵也从侧首出来,唱个大喏。朱仝见了,心头一把无名烈火,高三千丈,按纳不下,起身抢近前来,要和李逵性命相搏。柴进,雷横,吴用三个苦死劝住。朱仝道:“若要我上山时,依得我一件事,我便去!”
  吴用道:“休说一件事,遮莫几十件也都依你。愿闻那一件事”。不争朱仝说出这件事来,有分教:大闹高唐州,惹动梁山泊。直教:招贤国戚遭刑法,好客皇亲丧土坑。毕竟朱仝说出甚麽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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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18 20:04: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一回 李逵打死殷天赐 柴进失陷高唐州

  话说当下朱仝对众人说道:“若要我上山时,你只杀了黑旋风,与我出了这口气,我便罢!”李逵听了大怒道:“教你咬我鸟!晁,宋二位哥哥将令,干我屁事!”朱仝怒发,又要和李逵厮拼。三个又劝住了。朱仝道:“若有黑旋风时,我死也不上山去!”柴进道:“恁地,也容易。我自有个道理,只留下李大哥在我这里便了。你们三个自上山去,以满晁、宋二公之意。”朱仝道:“如今做下这件事了,知府必然行移文书去郓城县追捉,拿我家小,如之奈何!”吴学究道:“足下放心。此时多敢宋公明己都取宝眷在山上了。”
  朱仝方才有些放心。柴进置酒相待,就当日送行。三个临晚辞了柴大官人便行。柴进叫庄客备三骑马,送出关外。临别时,吴用又分付李逵道:“你且小心,只在大官人庄上住几时,切不可胡乱惹事欺人。待半年三个月,等他性定,再来取你还山。多管也来请柴大官人入伙。”三个自上马去了。
  不说柴进和李逵回庄。且只说朱仝随吴用,雷横来梁山泊入伙,行了一程,出离沧州地界,庄客自骑了马回去。三个取路投梁山泊来,於路无话,早到朱贵酒店,先使人上山寨报知。晁盖宋江引了大小头目,打鼓吹笛,直到金沙滩抑接。
  一行人都相见了,各人乖马回到山上大寨前下了马,都到聚义厅上,叙说旧话,朱仝道:“小弟今蒙呼唤到山,沧州知府必然行移文书去郓城县捉我老小,如之奈何?”宋江大喜道:“我教兄长放心,尊嫂并令郎己取到这里多日了。”朱仝便问道:“现在何处?”宋江道:“奉养在家父太公歇处,兄长,请自己去问慰便了。”朱仝大喜。宋江著人引朱仝到未太公歇所,见了一家老小并一应细软行李。妻子说道:“近日有人书来说你己在山寨入伙了;因此收拾,星夜到此。”朱仝出来拜谢了众人。宋江便请朱仝、雷横山顶下寨。
  一面且做筵席,连日庆贺新头领,不在话下。且说沧州知府至晚不见朱仝抱小衙内回来,差人四散去寻了半夜,次日,有人见杀死林子里,报与知府知道。府尹听了大惊,亲自到林子里看了,痛苦不已,备办棺木烧化;次日升厅,便行开公文,诸处缉捕,捉拿朱仝正身。郓城县己自申报朱仝妻子挈家在逃,不知去向。行开各州县,出给赏钱捕获,不在话下。
  只说李逵在柴进庄上,住了一个来月,忽一日,见一个人奉一封书火急奔庄上来,柴大官人正好迎著,接著看了,大惊道:“既是如此,我只得去走一遭!”李逵便问道:“大官人,有甚紧事?”柴进道:“我有个叔叔柴皇城,见在高唐州居住,今被本州知府高廉的老婆的兄弟殷天锡那厮来要占花园,呕了一口气,卧病在床,早晚性命不保。必有遗嘱言语分付,特来唤我。叔叔无儿无女,必须亲身去走一遭。”李逵道:“既是大官人去时,我也跟大官人去走一遭,如何?”柴进道:“大哥肯去,就同走一遭”
  柴进即便收拾行李,选了十数匹好马,带了几个庄客;次日五更起来,柴进、李逵并从人都上了马,离了庄院,望高康州来。不一日来到高唐州,入城直至柴皇城宅前下马,留李逵和从人在外面厅房内。柴进自迳入卧房里来看叔叔,坐在榻前,放声恸哭。皇城的继室出来劝柴进道:“大官人鞍马风尘不易,初到此间,且休烦恼。”柴进施礼罢,便问事情,继室答道:“此间新任知府高廉,兼管本州兵马,是东京高太尉的叔伯兄弟;倚仗他哥哥势要,在这里无所不为;带将一个妻舅殷天赐来,人尽称他做殷直阁。那厮年纪却小,又倚仗他姊夫的势要,又在这里无所不为。有那等献劝的卖科对他说我家宅后有个花园,水亭盖造得好,那厮带许多奸诈不良的三二十人,进入家里,来宅子后看了,便要发遣我们出去,他要来住。皇城对他说道:‘我家是金枝玉叶,有先朝丹书铁券在门,诸人不许欺侮。你如何敢夺占我的住宅?赶我老小那里去?’那厮不容所言,定要我们出屋。皇城去扯他,反被这厮推抢欧打;因此,受这口气,一卧不起,饮食不吃,服药无效,眼见得上天远,入地近!今日得大官人来家做个主张,便有山高水低,也更不忧。”柴进答道:“尊婶放心。只顾请好医士调治叔叔。但有门户,小侄自使人回沧州家里去取丹书铁券来,和他理会。便告到官府,今上御前,也不怕他。”继室道:“皇城干事全不济事,还是大官人理论得是。”
  柴进看视了叔叔一回,出来和李逵并带来人从说知备细。李逵听了,跳将起来,说道:“这厮好无道理!我有大斧在这里!教他吃我几斧,再商量!”柴进道:“李大哥,你且息怒。没来由,和卤做甚麽?他虽倚势欺人,我家放著有护持圣旨;这里和他理论不得,须是京师也有大似他的,放著明明的条例和他打官司!”李逵道:“‘条例!’‘条例!’若还依得,天下不乱了!我只是前打后商量!那厮若还去告状,和那鸟官一发都砍了!”柴进笑道:“可知朱仝要和你厮并,见面不得!这里是禁城之内,如何比得你山寨横行!”李逵道:“禁城便怎地?江州无为军,偏我不曾杀人!”
  柴进道:“等我看了头势,用著大哥时,那时相央。无事只在房里请坐。”正说之间,里面侍妾慌忙来请大官人看视皇城。柴进入到里面卧榻前,只见皇城阁著两眼泪,对柴进说道:“贤侄志气轩昂,不辱祖宗。我今被殷天锡欧死,你可看骨肉之面,亲书往京师拦驾告状,与我报雠。九泉之下也感贤侄亲意!保重,保重,再不多嘱!”言罢,便没了命。柴进痛苦了一场。继室恐怕昏晕,劝住柴进道:“大官人烦恼有日,且请商量后事。”柴进道:“誓书在我家里,不曾带得来,星夜教人去取,须用将往东京告状。叔叔尊灵,且安排棺椁盛殓,成了孝服,却再商量。”柴进教依官制,备办内棺外椁,依礼铺设灵位。一门穿了重孝,大小举哀。
  李逵在外面,听得堂里哭泣,自己摩拳擦掌价气;问从人,都不肯说,宅里请僧修设好事功果。至第三日,只见这殷天锡,骑著一匹撺行的马,将引闲汉三二十人,手执弹弓川弩,吹筒气球,拈竿乐器;城外游玩了一遭,带五七分酒,佯醉假颠,迳来到柴皇城宅前,勒住马,叫里面管家的人出来说话。柴进听得说,挂著一身孝服,慌忙出来答应。那殷天锡在马上问道:“你是他家甚麽人?”柴进答道:“小可是柴皇城亲侄柴进。”殷天锡道:“我前日分付道,教他家搬出屋去,如何不依我言语?”柴进道:“便是叔叔卧病,不敢移动。夜来己是身故,待继了七了搬出去。”殷天锡道:“放屁!我只限你三日,便要出屋!三日外不搬,先把你这厮枷号起,先吃我一百讯棍!”柴进道:“直阁休恁相欺;我家也是龙子龙孙,放著先朝丹书铁券,谁敢不敬?”殷天锡喝道:“你将出来我看!”柴进道:“现在沧州家里,己使人去取来。”殷天锡大怒道:“这厮正是胡说!便有誓书铁券,我也不怕!——左右,与我打这厮!”众人就待动手。
  原来黑旋风李逵在门缝里张看,听得喝打柴进,便拽开房门,大吼一声,直抢到马边,早把殷天锡揪下马来,一拳打翻。那二三十闲汉待抢他,被李逵手起,早打倒五六个,一哄都走了,却再拿殷天锡提起来,拳头脚尖一发上。柴进那里劝得住,看那殷天锡时,早己打死在地。
  柴进只叫苦,便教李逵且去后堂商议。柴进道:“眼见得便有人到这里,你安身不得了。官司我自支吾,你快走回梁山泊去。”李逵道:“我便走了,须连累你。”柴进道:“我自有誓书铁券护身,你便去是。事不宜迟!”李逵取了双斧,带了盘缠,出后门,自投梁山泊去了。
  不多时,只见二百余人,各执刀杖枪棒,围住柴皇城家。柴进见来捉人,便出来说道:“我同你们府里分诉去。”众人先缚了柴进,便入家里搜捉行凶黑大汉,不见,只把柴进绑到州衙内,当厅跪下。知府高廉听得打死了他舅子殷天锡,正在厅上咬牙切齿恨,只待拿人来,早把柴进欧翻在厅前阶下。高廉喝道:“你怎敢打死了我殷天锡!”柴进告道:“小人是柴世宗嫡派子孙,家间有先朝太祖书铁券。现在沧州居住。为是叔叔柴皇城病重,特来看视。不幸身故,见今停丧在家。殷直阁将引三二十人到家,定要赶逐出屋,不容柴进分说,喝令众人欧打,被庄客李大救护,一时行凶打死。”高廉喝道:“李大现在那里?”柴进道:“心慌逃走了。”高廉道:“他是庄客,不得你的言语,如何敢打死人?你又故纵他逃走了,却来瞒昧官府!你这厮!不打如何肯招!牢子!下手加力与我打这厮!”柴进叫道:“庄客李大救主,误打死人,非干我事!放著先朝太祖誓书,如何便下刑法打我?”高廉道:“誓书在那里?”柴进道:“己使人回沧州去取来了。”高廉大怒,喝道:“这厮正是抗拒官府!左右!腕头加力,好生痛打!”众人下手,把柴进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只得招做“使令庄客李大打死殷天锡。”取那二十五斤死囚枷钉了,发下牢里监收。殷天锡尸首检验了,就把棺木殡殓,不在话下。这殷夫人要与兄弟报雠,教丈夫高廉抄扎了柴皇城家私,监禁下人口,封占了房屋围院。柴进自在牢中受苦。
  却说李逵连夜回梁山泊,到得寨里,来见众头领。朱仝一见李逵,怒从心里,挈条朴刀,迳奔李逵,黑旋风拔出双斧,便斗朱仝。晁盖,宋江并头领一齐向前劝住。宋江与朱仝陪话道:“前者杀了小衙内,不干李逵之事;是军师吴学究因请兄长不肯上山,一时定的计策。今日既到山寨,便休记心,只顾同心协助,共兴大义,休教外人耻笑。”便叫李逵:“兄弟,与美髯公陪话。”李逵睁著怪眼,叫将起来,说道:“他直恁般做得起!我也多曾在山寨出气力!他又不曾有半点之功,怎地倒教我陪话!”宋江道:“兄弟,是你杀了小衙内,虽是军师严令。论齿序,他也是你哥哥。且看我面,与他伏个礼,我自拜还你便了。”李逵吃宋江央及不过,便道:“我不是怕你;为是哥哥逼我,没奈何了,与你陪话!”李逵吃宋江逼住了,只得撇了双斧,拜了朱仝两拜。朱仝才消了这口气。
  山寨里晁头领且教安排筵席与他两个和解。李逵说起:“柴大官人因去高唐州看亲叔叔柴皇城病症,被本州高知府妻舅殷天锡,要夺屋宇花园,欧骂柴进,吃我打死了殷天锡那厮。”宋江听罢,失惊道:“你自走了,须连累大官人吃官司!”吴学究道:“兄长休惊。等戴宗回山,便有分晓。”李逵问道:“戴宗哥哥那里去了?”吴用道:“我怕你在迤大官人庄上惹事不好,特地教他来唤你回山。他到那里不见你时,必去高唐州寻你。”说言未绝,只见小校来报:“戴院长回来了。”宋江便去迎接,到了堂上坐下,便问柴大官人一事。戴宗答道:“去到柴大官人庄上,己知同李逵投高唐州去了。迳奔那里去打听,只见满城人传说:‘殷天锡因争柴皇城庄屋,被一个黑大汉打死了。’见今负累了柴大官人陷於缧绁,下在牢里。柴皇城一家人口家私尽都抄扎了。柴大官人性命早晚不保!”晁盖道:“这个黑厮又做出来了,但到处便惹口面!”李逵道:“柴皇城被他打伤,呕气死了,又来占他房屋;又喝叫打柴大官人;便是活佛,也忍不得!”晁盖道:“柴大官人自来与山寨有恩,今日他有危难。如何不下山去救他?我须亲自去走一遭。”宋江道:“哥哥是山寨之主,如何便可轻动?小可与柴大官人旧来有恩,情愿替哥哥下山。”
  吴学究道:“高康州城池虽小,人物稠穰,军广粮多,不可轻敌。烦请林冲、花荣、秦明、李俊、吕方、郭盛、孙立、欧鹏、杨林、邓飞、马麟、白胜等十二个头领部引马步军兵五千作前队先锋;中军主帅宋公明、吴用并朱仝、雷横、戴宗、李逵、张横、张顺、杨雄、石秀:十个头领部引马步军兵三千策应。”共该二十二位头领,辞了晁盖等众人,离了山寨,望高唐州进发。
  梁山泊前军得高唐州地界,早有军卒报知高廉,高廉听了,冷笑道:“你这伙草贼在梁山泊窝藏,我兀自要来剿捕你;今日你倒来就缚,此是天教我成功,左右快传下号令,整点军马出城迎敌,著那众百姓上城守护。”这高知府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一声号令下去,那帐前都统监军统领统制提辖军职一应官员,各各部领军马;就教场里点视己罢,诸将便摆布出城迎敌。高廉手下有三百梯己军士,号为“飞天神兵。”一个个都是山东、河北、江西、湖南、两淮、两浙选来的精壮好汉。知府高廉亲自引了,披甲背剑,上马出到城外,把部下军官周迥排成阵势;将神军列在中军,摇旗呐喊,擂鼓鸣金,只等敌军来到。且说林冲、花荣、秦明引领五千人马到来,两军相迎,旗鼓相望;各把强弓硬弩,射住阵脚。两军吹动画角,发起擂鼓,花荣、秦明带同十个头领都到阵前,把马勒住。头领林冲,横丈八蛇矛,跃马出阵厉声高叫:“姓高的贼,快快出来!”高廉把马一纵,引著三十余个军官,都出到门旗下,勒住马,指著林冲骂道:“你这伙不知死的叛贼!怎敢直犯俺的城池!”林冲喝道:“你这个害民的强盗!我早晚杀到京师,把你那厮欺君贼臣高俅碎尸万段,方是愿足!”高廉大怒,回头问道:“谁人出马先拿此贼去?”军官队里转出一个统制官,姓于,名直,拍马轮刀,竟出阵前。林冲见了,迳奔于直。两个战不到五合,于直被林冲心窝里一蛇矛刺著,翻筋斗下马去。高廉见了大惊,“再有谁人出马报雠?”军官队里又转出一个统制官,姓温双名文宝;使一条长枪,骑一匹黄骠马,銮铃响,珂佩鸣,早出到阵前;四只马蹄,荡起征尘,直奔林冲,秦明见了,大叫:“哥哥稍歇,看我立斩此贼!”林冲勒住马,收了点钢矛,让秦明战温文宝。两个约斗十合之上,秦明放个门户,让他枪搠进来,手起棍落,把温文宝削去半个天灵盖,死于马下,那马跑回本阵去了。两阵军相对呐喊。
  高廉见连折二将,便去背上挈出那口太阿宝剑来,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高廉队中卷起一道黑气。那道气散至半空里,飞沙走石,撼天摇地,括起怪风,迳扫过对阵来。林冲、秦明、花荣等众将对面不能相顾,惊得那坐下马乱撺咆哮,众人回身便走。高廉把剑一挥,指点那三百神兵从众里杀将出来。背后官军协助,一掩过来,赶得林冲等军马星落云散,七断八续;呼兄唤弟,觅子寻爷;五千军兵,折了一千余人,直退回五十里下寨。高廉见人马退去,也收了本部军兵,入高唐州城里安下。且说宋江中军人马到来,林冲等接著,具说前事。宋江听了大惊,与军师道:“是何神术,如此利害?”吴学究道:“想是妖法。若能回风返火,便可破敌。”宋江听罢,打开天书看时,第三卷上有“回风返火破阵”之法。宋江大喜,用心记了咒语并密诀,整点人马,五更造饭吃了,摇旗擂鼓,杀进城下来。
  有人报入城中,高廉再点得胜人马并三百神兵,开放城门,布下吊桥,出来摆成阵势。宋江带剑纵马出阵前,望见高廉军中一簇皂旗。吴学究道:“那阵内皂旗便是使‘神师计’的军法。但恐又使此法,如何迎敌?”宋江道:“军师放心,我自有破阵之法。诸军众将勿得疑,只顾向前杀去。”高廉分付大小将校:“不要与他强敌挑斗。但见牌响,一齐并力擒获宋江,我自有重赏。”两军喊声起处,高廉马鞍上挂著那面聚兽铜牌,上有龙章凤篆,手里拿著宝剑,出到阵前。宋江指著高廉骂道:“昨夜我不曾到,兄弟误折了一阵。今日我必要把你诛尽杀绝!”高廉喝道:“你这伙反贼快早早下马受缚,省得我腥手污足!”言罢,把剑一挥,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黑气起处,早卷起怪风来。宋江不等那风到,口中也念念有词,左手捏诀,右手提剑一指,喝声道“疾!”那阵风不望宋江阵里来,倒望高廉神兵队里去了。宋江正待招呼人马,杀将过去。那高廉见回了风,急取铜牌,把剑敲动,向那神兵队里卷一阵黄沙,就中军走出一群怪兽毒虫,直冲过来。
  宋江阵里众多人马惊呆了。宋江撇了剑,拨回马先走,众头领簇捧著,尽都逃命;大小军校,你我不能相顾,夺路而走。高廉在后面把剑一挥,神兵在前,官军在后,一齐掩杀将来。宋江人马大败亏输。高廉赶杀二十余里,鸣金收军,城中去了。宋江来到土城下,收住人马,扎下寨栅,虽是损折了些军卒,却喜众头领都有;屯住军马,便与军师吴用商议道:“今番打高唐州连折了两阵,无计可破神兵,如之奈何?”吴学究道:“若是这厮会使‘神师计’,他必然今夜要来劫寨;可先用计堤备。此处只可屯扎些少军马,我等去旧寨内驻扎。”宋江传令:只留下杨林、白胜看寨;其余人马退去旧寨内将息。
  且说杨林、白胜引人离寨半里草坡内埋伏;等到一更时分,只见风雷大作。杨林、白胜同三百余人在草里看时,只见高廉步走,引领三百神兵,吹风哨,杀入寨中来,见是空寨,回身便走。杨林,白胜呐喊声呼,高廉只怕中了计,四散便走,三百神兵各自奔逃,杨林,白胜乱放弩箭,只顾射去,一箭正中高廉左肩。众军四散,冒雨赶杀。高廉引领了神兵,去得远了。杨林,白胜人少,不敢深入。少刻,雨过云收,复见一天星斗。月光之下,草坡前搠翻射倒,拿得神兵二十余人,解赴宋公明寨内,具说雷雨风云之事。宋江、吴用见说,大惊道:“此间只隔得五里远近,怎地又无雨无风!”众人议道:“正是妖法。只在本处,离地只有三四十丈,云雨气味是左近水泊中摄将来的。”杨林说:“高廉也是披发仗剑,杀入寨中。身上中了我一弩箭,回城中去了。为是人少,不敢去追。”宋江分赏杨林、白胜;把拿来的中伤神兵斩了;分拨众头领,下了七八个小寨,围绕大寨,提防再来劫寨;一面使人回山寨取军马协助。
  且说高廉自中了箭,回到城中养病,令军士:“守护城池,晓夜堤备,且休与他厮杀。待我箭疮平复起来,捉宋江未迟。”却说宋江见折了人马,心中忧闷,和军师吴用商量道:“只这个高廉尚且破不得,倘或别添他处军马,并力来助,如之奈何!”吴学究道:“我想要破高廉妖法,只除非我如此此如此——若不去请这个人来,柴大官人性命也是难救;高唐州城子永不能得。”正是:要除起雾兴云法,须请通天彻地人。毕竟吴学究说这个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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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戴宗二取公孙胜 李逵独劈罗真人

  话说当下吴学究对宋公明说道:“要破此法,只除非快教人去蓟州寻取公孙胜来,便可破得高廉。”宋江道:“前番戴宗去了几时,全然打听不著,却那里去寻?”吴用道:“只说蓟州,有管下多少县治,镇市,乡村,他须不曾寻得到。我想公孙胜他是个学道的人,必然在个名山大川,洞天真境居住。今番教戴宗可去蓟州管下山川去处寻觅一遭,不愁不见他。”宋江听罢,随即叫请戴院长商议,可往蓟州寻取公孙胜。戴宗道:“小可愿往,只是得一个做伴的去方好。”吴用道:“你作起‘神行法’来,谁人赶得你上?”戴宗道:“若是同伴的人,我也把甲马拴在他腿上,教他也便走得快了。”李逵便道:“我与戴院长做伴走一遭。”戴宗道:“你若要跟我去,须要一条路吃素,都听我的言语。”李逵道:“这个有甚难处,我都依你便了。”宋江,吴用分付道:“路上小心在意,休要惹事。若得见了,早早回来。”李逵道:“我打死了殷天锡,却教柴大官人吃官司,我如何不要救?今番并不惹事了!”二人各藏了暗器,拴缚了包里,拜辞了宋江并众人,离了高唐州,取路投蓟州来。
  走得二三十里,李逵立住道:“大哥,买碗酒吃了走也好。”戴宗道:“你要跟我作‘神行法,'须要只吃素酒。”李逵笑道:“便吃些肉也打甚麽紧。”戴宗道:“你又来了,今日己晚,且向前寻个客店宿了,明日早行。”两个又走了三十余里,天色昏黑,寻著一个客店歇了,烧起火来做饭,沾一角酒来吃。李逵搬一碗素饭并一碗菜汤来房里与戴宗吃。戴宗道:“你如何不吃饭?”李逵应道:“我且未要吃饭哩。”戴宗寻思:“这厮必然瞒著我背地里吃荤。”戴宗自把菜饭吃了,悄悄地来后面张时,见李逵讨两角酒,一盘牛肉,立著在那里乱吃。戴宗道:“我说什麽!且不要道破他,明日小小地耍他耍便了!”
  戴宗先去房里睡了,李逵吃了一回酒肉,恐怕戴宗问他,也轻轻的来房里说睡了。到五更时分,戴宗起来,叫李逵打火,做些素饭吃了。各分行李在背上,算还了房宿钱,离了客店。行不到二里多路,戴宗说道:“我们昨日不曾使‘神行法,’今日须要赶程途。你先把包里拴得牢了,我与你作法,行八百里便住。”戴宗取四个甲马去李逵两只腿上缚了,分付道:“你前面酒食店里等我。”戴宗念念有词,吹口气在李逵腿上。李逵拽开大步,浑如驾云的一般,飞也似去了。戴宗笑道:“且著他忍一日饿!”戴宗也自拴上甲马,随后赶来。
  李逵不省得这法,只道和他走路一般好耍,那当得耳朵边有如风雨之声,两边房屋树木一似连排价倒了的,脚底下如云催雾趱。李逵怕将起来,几遍待要住脚,两条腿那里收拾得住?一似有人在下面推的相似,脚不点地只管走去了。看看走到红日平西,肚里又饥又渴,越不能彀住,惊得一身臭汗,气喘做一团。戴宗从背后赶来,叫道:“李大哥,怎的不买些点心吃了去?”李逵叫道:“哥哥!救我一救!饿杀铁牛了!”戴宗怀里摸出几个炊饼来自吃。李逵伸著手,只隔一丈远近,只接不著。李逵叫道:“好哥哥!且住一住!”
  戴宗道:“便是今日有些蹊跷,我的两条腿也不能彀住。”李逵道:“啊也!我这鸟脚不由我半分,只管自家在下边奔了去!不要讨我性发,把大斧砍了下来!”戴宗道:“只除是恁的般方好;不然,直走到明年正月初一日,也不能住!”李逵道:“好哥哥!休使道儿耍我!砍了腿下来,把甚麽走回去?”戴宗道:“你敢是昨夜不依我?今日连我也奔不得住,你自奔去。”李逵叫道:“好爷爷!你饶我住一住!”戴宗道:“我的这法不许吃荤,第一戒的是牛肉。若还吃了一块牛肉,直要奔一世方才得住!”李逵道:“却是苦也!我昨夜不合瞒著哥哥,其实偷买五七斤牛肉吃了!正是怎麽好!”戴宗道:“怪得今日连我的这腿也收不住!你这铁牛害杀我也!”李逵听罢,叫起撞天屈来。戴宗笑道:“你从今以后,只依得我一件事,我便罢得这法。”李逵道:“老爷!你快说来,看我依你!”戴宗道:“你如今敢再瞒我吃荤麽?”李逵道:“今后但吃时,舌头上生碗来大疔疮!我哥哥会吃素,铁牛其实烦难,因此上瞒著哥哥试一试。今后并不敢了!”戴宗道:“既是恁地,饶你这一遍!”赶上一步,把衣袖去李逵腿上只一拂,喝声“住。”李逵应声立定。戴宗道:“我先去,你且慢慢的来。”李逵正待抬腿,那里移得动;拽也拽不起,一似生铁铸就了的。李逵大叫道:“又是苦也!哥便再救我一救!”戴宗转回头来,笑道:“你方才罚咒真麽?”李逵道:“你是我爷爷,如何敢违了你的言语!”戴宗道:“你今番真个依我?”便把手绾了李逵,喝“起。”两个轻轻地走了去。李逵道:“哥哥可怜见铁牛,早歇了罢!”
  见个客店,两个入来投宿。戴宗、李逵入到房里,去腿上卸下甲马,取出几陌纸钱烧送了,问李逵道:“今番如何?”李逵扪著,叹气道:“这两条腿方才是我的了!”戴宗便叫李逵安排些素酒素饭吃了,烧汤洗了,上床歇息。睡到五更,起来洗漱罢,吃了饭,还了房钱,两个又上路。行不到三里多路,戴宗取出甲马道:“兄弟,今日与你只缚两个,教你慢行些。”李逵道:“亲爷!我不要缚了!”戴宗道:“你既依我言语,我和你干大事,如何肯弄你!你若不依我,教你不似夜来,只钉住在这里,直等我去蓟州寻见了公孙胜,回来放你!”李逵慌忙叫道:“你缚!你缚!”戴宗与李逵当日各只缚两个甲马,作起“神行法,”扶著李逵同走。原来戴宗的法,要行便行,要住便住。李逵从此那里敢违他言语,於路上只是买些素酒素饭,吃了便行。
  话休絮烦,两个用“神行法,”不旬日,迤逦来蓟州城外客店里歇了。次日,两个入城来,戴宗扮做主人,李逵扮做仆者。城中寻了一日,并无一个认得公孙胜的。两个自回店里歇了;次日,又去城中小街狭巷寻了一日,绝无消耗。李逵心焦,骂道:“这个乞丐道人!鸟躲在那里!我若见时,恼揪将去见哥哥!”戴宗道:“你又来了!便不记得吃苦!”李逵陪笑道:“不敢!不敢!我自这般说一声儿耍。”戴宗又埋怨一回,李逵不敢回话。两个又来店里歇了,次日早起,去城外近村镇市寻觅。戴宗但见老人,便施礼拜问公孙胜先生家在那里居住,并无一人认得。戴宗也问过数十处。当日晌午时分,两个走得肚饥,路旁边见一个素面店。直入来买些点心吃,只见里面都坐满,没一个空处。戴宗、李逵立在当路。过卖问道:“客官要吃面时,和这老人合坐一坐。”戴宗见个老丈独自一个占著一副大座头,便与他施礼,唱个喏,两个对面坐了,李逵坐在戴宗肩下。分付过卖造四个壮面来。
  戴宗道:“我吃一个,你吃三个不少麽?”李逵道:“不济事!不发做六个来,我都包办!”过卖见了也笑,等了半日,不见把面来,李逵见都搬入里面去了,心中己有五分焦躁,老儿低著头,伏桌儿吃。李逵性急,叫一声“过卖,”骂道:“教老爷等了这半日!”把那桌子只一拍,泼那老人一脸热汁,那分面都泼翻了,老儿焦躁,便起来揪住李逵,喝道:“你是道理打翻我面!”李逵捻起拳头,要打老儿。戴宗慌忙喝住,与他陪话,道:“老丈休和他一般见识。小可陪老丈一分面。”那老人道:“客官不知;老汉路远,早要吃了面回去听讲,迟时误了程途。”戴宗问道:“老丈何处人氏?却听谁人讲甚麽?”老儿答道:“老汉是本处蓟州管下九宫县二仙山下人氏,因来这城中买些好香回去,听山上罗真人讲说长生不老之法。”戴宗寻思:“莫不公孙胜也在那里?”便问老人道:“老丈贵庄曾有个公孙胜麽?”老人道:“客官问别人定不知,多有人不认得他。老汉和他是邻舍。他只有个老母在堂。这个先生一向云游在外,此时唤做公孙一清。如今出姓,都只叫他清道人,不叫做公孙胜,此是俗名,无人认得。”戴宗道:“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又拜问老丈:“九宫县二仙山离此间多少路?清道人在家麽?”老人道:“二仙山只离本县四十五里便是。清道人他是罗真人上首徒弟。他本师如何放他离左右!”
  戴宗听了大喜,连忙催趱面来吃;和那老人一同吃了,算还面钱,同出店肆,问了路途。戴宗道:“老丈先行;小可买些香纸也便来也。”老人作别去了。戴宗,李逵回到客店里,取了行李,包裹,再拴上甲马,离了客店,两个取路投九宫县二仙山来。戴宗使起“神行法,”四十五里,片时到了。二人来到县前,问二仙山时,有人指道:“离县投东,只有五里便是。”两个又离了县治,投东而行,行不到五里,早来到二仙山下。见个樵夫,戴宗与他施礼,说道:“借问此间清道人家在何处居住?”樵夫指道:“只过这个山嘴,门外有条小石桥的便是。”两个抹过山嘴来,见有十数间草房,一周围矮墙,墙外一座小小石桥,两个来到桥边,见一个村姑,提一篮新果子出来,戴宗施礼问道:“娘子从清道人家出来,清道人在家麽?”村姑答道:“在屋后炼丹。”戴宗心中暗喜。分付李逵道:“你且去树多处躲一躲,待我自入去见了他来叫你。”戴宗自入到里面看时,一带三间草房,门上悬挂一个芦帘。戴宗咳嗽一声,只见一个白发婆婆从里面出来。戴宗当下施礼道:“告禀老娘,小可欲求清道人相见一面。”婆婆问道:“官人高姓?”戴宗道:“小可姓戴,名宗,从山东到此。”婆婆道:“孩儿出外云游,不曾还家。”戴宗道:“小可是旧时相识,要说一句紧要的话,求见一面。”婆婆道:“不在家里,有甚
  话说,留下在此不妨。待回家自来相见。”戴宗道:“小可再来。”就辞了婆婆,却来门外对李逵道:“今番须用著你:方才他娘说道不在家里,如今你可去请他。他若说不在时,你便打将起来,却不得伤犯他老母,我来喝住你便罢。”
  李逵先去包裹里取出双斧,插在两胯下,入得门里,大叫一声“著个出来。”婆婆慌忙迎著问道:“是谁?”见了李逵睁著双眼,先有八分怕他,问道:“哥哥有甚
  话说?”李逵道:“我乃梁山泊黑旋风,奉著哥哥将令,教我来请公孙胜。你叫他出来,佛眼相看!若还不肯出来,放一把鸟火,把你家当都烧做白地!”又大叫一声“早早出来。”婆婆道:“好汉莫要恁地。我这里不是公孙胜家,自唤做清道人。”李逵道:“你只叫他出来,我自认得他鸟脸!”婆婆道:“出外云游未归。”李逵拔出大斧,先砍翻一堵壁。婆婆向前拦住。李逵道:“你不叫你儿子出来,我只杀了你!”拿起来便砍。把那婆婆惊倒在地。只见公孙胜从里面奔将出来,叫道:“不得无礼!”只见戴宗便来喝道:“铁牛!如何吓倒老母!”戴宗连忙扶起。李逵撇了大斧,便唱个喏道:“阿哥休怪。不恁地你不肯出来。”公孙胜先扶娘入去了,出来拜请戴宗,李逵;邀进一间净室坐下,问道:“亏二位寻得到此。”戴宗道:“自从哥哥下山之后,小可先来蓟州寻了一遍,并无打听处,只纠合得一伙弟兄上山。今次宋公明哥哥因去高唐州救柴大官人,致被知府高廉两三阵用妖法赢了;无计奈何,只得教小可和李逵迳来寻请足下。遍蓟州并无寻处。偶因素面店中得个此间老丈指引到此。又见村姑说足下在家烧炼丹药,老母只是推不在;因此使李逵激出哥哥来。这厮太莽了些。望乞恕罪。宋公明哥哥在高唐州界上度日如年;请哥哥便可行程,以见始终成全大义之美。”
  公孙胜道:“贫道幼年飘荡江湖,多与好汉们相聚。自从梁山泊分别回乡,非是昧心:一者母亲年老,无人奉侍;二乃本师罗真人留在座前。恐怕山寨有人寻来,故意改名清道人,隐居在此。”戴宗道:“今者宋公明正在危急之际,哥哥慈悲,只得去走一遭。”公孙胜道:“干碍老母无人养瞻。本师罗真人如何肯放?其实去不得了。”戴宗再拜恳告。公孙胜扶起戴宗,说道:“再容商议。”公孙胜留戴宗,李逵在净室里坐定,安排些素酒素食相待。三个吃了一回,戴宗又苦苦哀告道:“若是哥哥不肯去时,宋公明必被高廉捉了,山寨大义,从此休矣!”公孙胜道:“且容我去禀问本师真人。若肯容许,便一回去。”戴宗道:“只今便去启问本师。”公孙胜道:“且宽心住一宵,明日早去。”戴宗道:“公明在彼,一日如度一年,烦请哥哥便问一遭。”公孙胜便起身引了戴宗,李逵离了家里,取路上二仙山来。此时己是秋残初冬时分,日短夜长,容易得晚,来到半山里,却早红轮西坠。松阴里面一条小路,直到罗真人观前,见有朱红牌额,上写著“紫虚观”三个金字。三人来到观前著衣亭上,整顿衣服,从廊下入来,迳投殿后松鹤轩里去。
  两个童子看见公孙胜领人入来,报知罗真人。传法旨,教请三人入来。当下公孙胜引著戴宗,李逵到松鹤轩内,正值真人朝真才罢,坐在云床上。公孙胜向前行礼起居,躬身侍立。戴宗当下见了,慌忙下拜。李逵只管光著眼看。罗真人问公孙胜道:“此二位何来?”公孙胜道:“便是昔日弟子曾告我师,山东义友是也。今为高唐州知府高廉显逞异术,有兄宋江,特令二弟来此呼唤。弟子未敢擅便,故来禀问我师。”罗真人道:“一清既脱火坑学炼长生,怎得再慕此境?”戴宗再拜,道:“容乞暂请公孙先生下山,破了高廉便道还山。”罗真人道:“二位不知,此非出家人闲管之事。汝等自下山去商议。”公孙胜只得引了二人,离了松鹤轩,连晚下山来。
  李逵问道:“那老仙先生说甚麽?”戴宗道:“你偏不听得!”李逵道:“便是不省得这般鸟做声。”戴宗道:“便是他的师父说道教他休去!”李逵听了,叫起来道:“教我两个走了许多路程,我又吃了若干苦,寻见了,却放出这个屁来!莫要引老爷性发,一只手捻碎你这道冠儿,一只手提住腰胯,把那老贼道直撞下山去!”戴宗道:“你又要钉住了!”李逵陪笑道:“不敢!不敢!我自这般说一声儿耍。”三个再到公孙胜家里,当下安排些晚饭。戴宗和公孙胜吃了。李逵却只呆想,不吃。
  公孙胜道:“且权宿一宵,明日再去恳求师。若肯时,便去。”戴宗只得叫了安置,收拾行李,和李逵来净室里睡。这李逵那里睡得著;捱到五更左侧,轻轻地爬将起来;听那戴宗时,正的的睡熟;自己寻思道:“不是干鸟气麽?你原是山寨里人,却来问甚麽鸟师父!明朝那厮又不肯,却不误了哥哥的大事?我忍不得了,只是杀了那个老贼道,教他没问处,只得和我去。”
  李逵当时摸了两把板斧,轻轻地开了房门,乘著星月明朗,一步步摸上山来:到得紫虚观前,只见两扇大门关了,傍边篱墙喜不甚高。李逵腾地跳将过去。李逵道:“这贼道!却不是当死!”一踅踅过门边来,把手只一推,扑的两扇门齐开。李逵开了大门,一步步摸入里面去,直至松鹤轩前,只听隔窗有人念诵什麽经号之声。李逵爬上来,搠破纸窗张时,见罗真人独自一个坐在日间这件东西上;面前桌儿上咽猥猥地两枝蜡烛点得通亮。抢将入去,提起斧头,便望罗真人脑门上只一劈,早斫倒在云床上。李逵看时,流出白血来,笑道:“眼见得这贼是童男子身,颐养得元阳真气,不曾走泄,正没半点的红!”李逵再仔细看时,连那道冠儿劈做两半,一颗头直砍到项下。李逵道:“这个人只可驱除了他!不怕公孙胜不去!”便转身,出了松鹤轩,从侧首廊下奔将出来。只见一个青衣童子,拦住李逵,喝道:“你杀了我本师,待走那里去!
  ”李逵道:“你这个小贼道!也吃我一斧!”手起斧落,把头早砍下台基边去。李逵笑道:“如今只好撒开!”迳取路出了观门,飞也似奔下山来;到得公孙胜家里,闪入来,闭上了门。净室里听戴宗时,兀自未醒,李逵依前轻轻地睡了。
  直到天明,公孙胜起来,安排早饭相待两个吃了。戴宗道:“再请先生引我二人上山,恳告真人。”李逵听了,咬著唇冷笑。三个依原旧路,再上山来;入到紫虚观松鹤轩中,见两个童子。公孙胜问道:“真人何在?”童子答道:“真人坐在云床上养性。”李逵听了,吃了一惊,把舌头伸将出来,半日缩不入去。三个揭起帘子入来看时,见罗真人坐在云床上中间。李逵暗暗想道:“昨夜我敢是错杀了?”罗真人便道:“汝等三人又来何干?”戴宗道:“特来哀告我师慈悲救取众人免难。”罗真人便道:“这黑大汉是谁?”戴宗答道:“是小可义弟,姓,李名逵。”真人笑道:“本待不教公孙胜去;看他的面上,教他去走一遭。”戴宗拜谢,对李逵说了,李逵寻思:“那厮知道我要杀他,却又鸟说!”只见罗真人道:“我教你三人片刻时便到高唐州,如何?”三个谢了。戴宗寻思:“这罗真人,又强似我的‘神行法!’”真人唤道童取三个手帕来。戴宗道:“上告我师,却是怎生教我们便能彀到高唐州?”罗真人便起身,道:“都跟我来。”三个人随出观门外石岩上来。先取一个红手帕铺在石上道:“一清可登。”公孙胜双足踏在上面。罗真人把袖一拂,喝声道:“起。”那手帕化作一片红云,载了公孙胜,冉冉腾空便起,离山约有二十余丈。罗真人唤声“住。”那片红云不动。又铺下一个青手帕,教戴宗踏上,喝声“起。”那手帕化作一片青云,载了戴宗起在半空里去了。那两片青红二云,大如芦席,起在天上转。李逵看得呆了。罗真人却把一个白手帕,铺在石上,唤李逵踏上。李逵笑道:“你不是耍?若跌下来,好个大疙瘩!”罗真人道:“你见二人麽?”李逵立在手帕上。罗真人喝一声“起。”那手帕化作一片白云,飞将起去。李逵叫道:“阿也!我的不稳,放我下来!”罗真人把右手一招,那红青二云平平坠将下来。戴宗拜谢,侍立在右手,公孙胜侍立在左手。李逵在上面叫道:“我也要撒屎撒屎!你不放我下来,我劈头便撒下来也!”罗真人问道:“我自是出家人,不曾恼犯了你,你因何夜来越墙而过,入来把斧劈我?若是我无道德,己被杀了,又杀了我一个道童!”李逵道:“不是我!你敢认错了?”罗真人笑道:“虽然只是砍了我两个葫芦,其心不善。且教你吃些磨难!”把手一招,喝声“去。”一阵恶风,把李逵吹入云端里。只见两个黄巾力士押著李逵,耳朵边有如风两之声,下头房屋树木一似连排曳去的,脚底下如云催雾趱,正不知去了多少远,吓得魂不著体,手足摇动。忽听得刮刺刺地响一声,却从蓟州府厅屋上骨碌碌滚将下来。
  当日正值府尹马士弘坐衙,厅前立著许多公吏人等。看见半天里落下一个黑大汉来,众皆吃惊。马知府见了,叫道:“且拿这厮过来!”当下十数个牢子狱卒,把李逵驱至当前。马府尹喝道:“你这厮是那里妖人?如何从半天里吊将下来?”李逵吃跌得头破额裂,半晌说不出话来。马知府道:“必然是个妖人!”教:“去取些法物来!”牢子节级将李逵捆翻,驱下厅前草地里,一个虞候掇一盆狗血没头一淋;又一个提一桶尿粪来望李逵头上直浇到底下。李逵口里,耳朵里,都是狗血,尿,屎。李逵叫道:“我不是妖人,我是跟罗真人的伴当!”原来蓟州人都知道罗真人是个现世的活神仙。从此便不肯下手伤他,再驱李逵到厅前。早有使人禀道:“这蓟州罗真人是天下有名的得道活神仙。若是他的从者,不可加刑。”马府尹笑道:
  “我读千卷之书,每闻古今之事,未见神仙有如此徒弟!既系妖人!牢子,与我加力打那厮!”众人只得拿翻李逵打得一佛出世,二佛盘。马知府喝道:“你那厮快招了妖人,更不打你!”李逵只得招做“妖人李二。”取一面大枷钉了,押下大牢里去。
  李逵来到死囚狱里,说道:“我是值日神将,如何枷了我?好歹教你这蓟州一城人都死!”那押牢节级禁子都知罗真人道德清高,谁不钦服;都来问李逵:“你端的是什麽人?”李逵道:“我是罗真人亲随值日神将,因一时有失,恶了真人,把我撇在此间,教我受些苦难。三两日必来取我。你们若不把些酒肉来将息我时,我教你们众人全家都死!”那节级牢子见了他说,倒都怕他,只得买酒肉请他吃。李逵见他们害怕,越说起风话来。牢里众人越怕了,又将热水来与他洗浴了,换些乾净衣裳。李逵道:“若还缺了我酒肉,我便飞了去,教你们受苦!”牢里禁子只得倒陪告他。李逵陷在蓟州牢里不题。
  且说罗真人把上项的事一一说与戴宗。戴宗只是苦苦哀告,求救李逵。罗真人留住戴宗在观里宿歇,动问山寨里事物。戴宗诉说晁天王宋公明仗义疏财,专只替天行道,誓不损害忠臣烈士,孝子贤孙,义夫节妇,许多好处。罗真人听罢默然。一住五日,戴宗每日磕头礼拜,求告真人,乞救李逵。罗真人道:“这等人只可驱除了罢,休带回去!”戴宗告道:“真人不知,这李逵虽是愚蠢,不省礼法,也有些小好处:第一,鲠直;第二,不会阿谄於人,虽死其忠不改,第三,并无淫欲邪心,贪财背义,勇敢当先。因此宋公明甚是爱他。不争没了这个人回去,教小可难见兄长宋公明之面。”罗真人笑道:“贫道己知这人是上界天杀星之数,为是下土众生,作业太重,故罚他下来杀戮。吾亦安肯逆天,坏了此人?只是磨他一会,我叫取来还你。”戴宗拜谢。罗真人叫一声“力士安在?”就松鹤轩前起一阵风。风过处,一尊黄巾力士出现,躬身禀覆:“我师有何法旨?”罗真人道:“先差你押去蓟州的那人,罪业己满。你还去蓟州牢里取他回来。速去速回。”力士声喏去了,约有半个时辰,从虚空里把李逵撇将下来。
  戴宗连忙扶住李逵,问道:“兄弟,这两日在那里?”李逵看了罗真人,只管磕头拜说:“亲爷爷,铁牛不敢了也!”罗真人道:“你从今以后可要戒性,竭力扶持宋公明,休生歹心。”李逵再拜道:“你是我亲爷,如何敢违了你的言语!”戴宗道:“你正去那里去了这几日?”李逵道:“自那日一阵风直刮我去蓟州府里,从厅屋脊上直滚下来,被他府里众人拿住。那个鸟知府道我是妖人,捉翻我,捆了,教牢子狱卒把狗血和尿屎淋我一头一身,打得我两腿肉烂,把我枷了,下在大牢里去。众人问我:‘是何神众,从天上落下来?’只吃我说道:‘罗真人的亲随值日神将。因有些过失,罚受此苦,过二三日,必来取我。’虽是吃了一顿棍棒,却也得些酒肉吃。那厮们惧怕真人,又与我洗浴,换了一身衣裳。方才正在亭心里诈酒肉吃,只见半空里跳下一个黄巾力士,把枷锁开了,喝我闭眼,一似睡梦中,直捉到这里。”公孙胜道:“师父似这般的黄巾力士有一千余员,都是本师真人的伴当。”李逵听了,叫道:“活佛!你何不早说,免教我做了这般不是。”只顾下拜。戴宗也再拜恳告道:“小可端的来得多日了。高唐州军马甚急,望乞师父慈悲,放公孙先生同弟子去救哥哥宋公明,破了高廉,便送还山。”罗真人道:“我本不教他去,今为汝大义为重,权教他去走一遭。——我有片言,汝当记取。”公孙胜向前跪听真人指教。正是:满怀济世安邦愿,来作乘鸾跨凤人。毕竟罗真人对公孙胜说出甚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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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18 20:08: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三回 入云龙斗法破高廉 黑旋风下井救柴进

  话说当下罗真人道:“弟子,你往日学的法术只与高廉一般。吾今特授与汝‘五雷天心正法,’依此而行。可救宋江,保国安民,替天行道,你的老母,我自使人早晚看视,勿得忧念。汝本上应天闲星数,以此暂容汝去走一遭;切须专持从前学道之心,休被人摇动,误了自己跟下大事。”公孙胜跪受了诀法,便和戴宗,李逵拜辞了罗真人,别了众道伴下山。归到家中,收拾了宝剑二口并铁冠道衣等物了当,拜辞老母,离山上路。
  行过了三四十里路程,戴宗道:“小可先去报知哥哥,先生和李逵大路上来,却得再来相接。”公孙胜道:“正好。贤弟先往报知,吾亦趱行来也。”戴宗分付李逵道:“於路上小心伏侍先生,但有些差池,教你受苦。”李逵道:“他和罗真人一般的法术,我如何敢轻慢了他!”戴宗拴上甲马,作起“神行法”来,预先去了。说公孙胜和李逵两个离了二仙山九宫县,取大路而行,到晚寻店安歇。李逵惧怕罗真人法术,十分小心伏侍公孙胜,那里敢使性。两个行了三日,来到一个去处,地名唤做武冈镇,只见街市人烟辏集。公孙胜道:“这两日於路走得困倦,买碗素菜素酒吃了行。”李逵道“也好。”见驿路旁一个小酒店,两个人来店里坐下。公孙胜坐了上首;李逵解了腰包,下首坐下,叫过卖一面打酒,就安排些素馔来吃。公孙胜道:“你这里有甚素点心卖?”过卖道:“我店里只卖酒肉没有素点心;市面人家有枣糕卖。”李逵道:“我去买些来。”便去包裹取了铜钱,迳投市镇上来买了一包枣糕。却待回来,只听得路旁侧首,有人喝采道:“好气力!”李逵看时,一伙人围一个大汉,把铁瓜在那里使,众人看了喝采他。李逵看那大汉时,七尺以上身材,面皮有麻,鼻子上一条大路。李逵看那铁时,约有三十来斤。那汉使得发了,一瓜正在压街石上,把那石头打做粉碎,众人喝采。李逵忍不住,便把枣糕揣在怀里,便来拿那铁。那汉喝道:“你是甚麽鸟人,敢来拿我的!”李逵道:“你使得甚麽鸟好,教众人喝采!看了倒污眼!你看老爷使一回教众人看。”那汉道:“我值与你,你若使不动时,且吃我一顿子拳了去!”李逵接过瓜,如弄弹丸一般,使了一回,轻轻放下,面又不红,心头不跳,口内不喘。那汉看了,倒身便拜,说道:“愿求哥哥大名。”李逵道:“你家在那里住?”那汉道:“只在前面便是。”引了李逵到一个所在,见一把锁锁著门。那汉钥匙开了门,请李逵到里面坐地。李逵看他房里都是铁砧,火炉,钳,凿,家伙,寻思道:“这人必是个打铁匠人,山寨里正用得著,何不叫他也去入伙?”李逵又道:“汉子,你通个姓名,教我知道。”那汉道:“小人姓汤,名隆,父亲原是延安府知寨官,因为打铁上,遭际老种经略相公帐前叙用。近年父亲在任亡故,小人贪赌,流落在江湖上,因此在此间打铁度日。入骨好使枪棒;为是自家浑身有麻点,人都叫小人做金钱豹子。敢问哥哥高姓大名?”李逵道:“我便是梁山泊好汉黑旋风李逵。”汤隆听了再拜道:“多闻哥哥威名,谁想今日偶然得遇!”李逵道:“你在这几时得发迹!不如跟我上梁山泊入伙,教你也做个头领。”汤隆道:“若得哥哥不弃,肯带携兄弟时,愿随鞭镫。”就拜李逵为兄。李逵认汤隆为弟。汤隆道:“我又无家人伴当,同哥哥去市镇上吃三杯淡酒,表结拜之意。今晚歇一夜,明日早行。”李逵道:“我有个师父在前面酒店里,等我买棘糕去吃了便行,耽搁不得,只可如今便行。”汤隆道:“如何这般要紧?”李逵道:“你不知。宋公明哥哥见今在高唐州界厮杀,只等我这师父到来救应。”汤隆道“这个师父是谁?”李逵道:“你且休问,快收拾了去。”汤隆急急拴了包裹盘缠银两,戴上毡儿,跨了口腰刀,提条朴刀,弃了家中破房旧屋,粗重家伙,跟了李逵,直到酒店里来见公孙胜。公孙胜埋怨道:“你如何去了许多时?再来迟些,我依前回去了!”李逵不敢做声回话,吊过汤隆拜了公孙胜,备说结义一事。公孙胜见说他是打铁出身,心中也喜。李逵取出棘糕,叫过卖将去整理。三个一同饮了几杯酒,吃了棘糕,算还酒钱。李逵、汤隆各背上包裹,与公孙胜离了武冈镇,迤逦望高唐州来。
  三个於路,三停中走了两停多路,那日早好迎著戴宗来接。公孙胜见了大喜,连忙问道:“近日相战如何?”戴宗道:“高廉那厮近日箭疮平复,每日引兵来搦战。哥哥坚守不敢出敌,只等先生到来。”公孙胜道:“这个容易。”李逵引著汤隆拜见戴宗,说了备细。四人一处奔高唐州来。离寨五里远,早有吕方,郭盛引一百余军马迎接著。四人都上了马,一同到寨。宋江,吴用等出寨迎接。各施礼罢,摆了接风酒,叙问间阔之情,请入中军帐内。众头领亦来作庆。李逵引过汤隆来参见宋江,吴用并众头领等。讲礼己罢,寨中且做庆贺筵席。次日,中军帐上,宋江,吴用,公孙胜商议破高廉一事。
  公孙胜道:“主将传令,且著拔寨都起。看敌军如何,小弟自有区处。”当日宋江传令各寨一齐引军起身,直抵高唐州城壕,下寨己定。次早五更造饭,军人都披挂衣甲。宋公明,吴学究,公孙胜三骑马直到军前,摇旗擂鼓,呐喊筛锣,杀到城下来。
  再说知府高廉在城中箭疮己痊,隔夜小军来报知宋江军马又到,早晨都披挂了衣甲,便开了城门,放下吊桥,将引三百神兵并大小将校出城迎敌。两军渐近,旗鼓相望,各摆开阵势。两阵里花腔鼍鼓擂,杂彩绣旗摇。宋江阵门开处,分出十骑马来,雁翅般摆开在两边。左手下五将:花荣,秦明,朱仝,欧鹏,吕方;右手下五将是:林冲,孙立,邓飞,马麟,郭盛;中间三个总军主将,三骑马出到阵前。看对阵金鼓全鸣,门旗开处,也有二三十个军官簇拥著高唐州知府高廉出在阵前,立马门旗之下,厉声喝骂道:“你那水洼草贼!既有心要来厮杀,定要见个输赢!走的不是好汉!”宋江问一声“谁人出马立斩此贼?”小李广花荣挺枪跃马,直至垓心。高廉见了,喝问道:“谁与我直取此贼去?”那统制官队里转出一员上将,唤做薛元辉,使两口双刀,骑一匹劣马,飞出垓心,来战花荣,两个在阵前斗了数合,花荣拨回马,望本营便走。薛元辉纵马舞刀,尽力来赶。花荣略带住了马,拈弓取箭,扭转身躯,只一箭,把薛元辉头重脚轻射下马去。两军齐呐声喊。
  高廉在马上见了大怒,急去马鞍前取下那面聚兽铜牌,把剑去击。那里敲得三下,只见神兵队里卷起一阵黄砂来,罩得天昏地黑,日色无光。喊声起处,豺狼虎豹怪兽毒虫就这黄砂内卷将出来。众军恰待都起,公孙胜在马上早挈出那一把松文古定剑来,指著敌军,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一道金光射去,那伙怪兽毒虫都就黄砂中乱纷纷坠於阵前。众军人看时,却都是白纸剪的虎豹走兽,黄砂皆荡散不起。宋江看了,鞭梢一指,大小三军一齐掩杀过去;但见人亡马倒,旗鼓交横。高廉急把神兵退走入城。宋江军马赶到城下,城上急拽起吊桥,闭上城门,擂木炮石如雨般打将下来。
  宋江叫且鸣金,收聚军马下寨,整点人数,各获大胜,回帐称谢公孙先生神功道德,随即赏劳三军。次日,分兵四面围城,尽力攻打。公孙胜对宋江,吴用道:“昨夜虽是杀败敌军大半,眼见得那三百神兵退入城中去了。今日攻击得紧,那厮夜间必来偷营劫寨。今晚可收军一处,至夜深,分去四面埋伏。这里虚扎寨栅,教众将只听霹雳响,看寨中火起,一齐进兵。”传令己了,当日攻城至未牌时分,都收四面军兵还寨,在营中大吹大擂饮酒。看看天色渐晚,众头领暗暗分拨开去,四面埋伏己定。且说宋江,吴用,公孙胜,花荣,秦明,吕方,郭盛上土城坡等候。是夜高廉果然点起三百神兵,背上各带铁葫芦,於内藏著硫磺焰硝,烟火药料;各人俱执利刃,铁扫帚,口内都衔著芦哨。二更前后,大开城门,放下吊桥,高廉当先,驱领神兵前进,背后带三十余骑,奔杀前来。离寨渐近,高廉在马上作起妖法,,早黑气冲天,狂风大作,飞砂走石,播土扬尘。三百神兵取火种,去那葫芦口上点著,一声芦哨齐响,黑气中间,火光罩身,大刀阔斧,滚入寨里来,高埠处,公孙胜仗剑作法,就空寨中平地上刮刺刺起个霹雳。三百神兵急待停步,只见那空寨中火起,火焰乱飞,上下通红。无路可出。四面伏兵齐起,围定寨栅,黑处偏见。三百神兵不曾走得一个,都被杀在阵里。高廉急引了三十余骑奔走回城。背后一枝军马追赶将来,乃是豹子头林冲。看看赶上,急叫得放下吊桥。高廉只带得八九骑入城,其余尽被林冲和人连马生擒活了去。高廉退到城中,尽点百姓上城守护。高廉军马神兵被宋江,林冲杀个尽绝。
  次日,宋江又引军马四面围城甚急。高廉寻思:“我数年学得法术,不想今日被他破了!似此如之奈何?”只得使人去邻近州府求救。急急修书二封,教去东昌寇州,“二处离此不远。这两个知府都是我哥哥抬举的人。教星夜起兵来接应。”差了两个帐前统制官,擎书信,放开西门,杀将出来,投西夺路去了。众将正待去追赶,吴用传令:“且放他出去,可以将计就计。”宋江问道:“军师如何作用?”吴学究道:“城中兵微将寡,所以他去求救。我这里可使两枝人马,诈作救应军兵,於路混战:高廉必然开门助战,乘势一面取城,把高廉引入小路,必然擒获。”宋江听了大喜,令戴宗回梁山泊另取两枝军马,分作两路而来。
  且说高廉每夜在城中空阔处堆积柴草,竟天价放火为号,城上只望救兵到来。过了数日,守城军兵望见宋江阵中不战自乱,急忙报知。高廉听了,连忙披挂上城瞻望,只见两路人马,战尘蔽日,喊杀连天,冲奔前来;四面围城军马,四散奔走。高廉知是两路救军到了,尽点在城军马,大开城门,分头掩杀出去。
  且说高廉撞到宋江阵前,看见宋江引著花荣、秦明三骑马望小路而走。高廉引了人马急去追赶,急听得山坡后连珠炮响,心中疑惑,便收转人马回来。两边锣响,左手下小温侯,右手下赛仁贵,各引五百人马冲将出来。高廉急夺路走时,部下军马折其大半;奔走脱得垓心时,望见城上已都是梁山泊旗号;举眼再看,无一处是救应军马;只得引著败卒残兵,投山僻小路而走。行不到十里之外,山背后撞出一彪人马,当先拥出病尉迟,拦住去路,厉声高叫:“我等你多时!好好下马受缚!”高廉引军便回。背后早有一彪人马截住去路,当先马上是美髯公。两头夹攻将来,四面截了去路,高廉只得弃了马,步走上山。那四下里部军一齐赶上山去。高廉慌忙,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起!”驾一片黑云,冉冉胜腾空,直上山顶。只见山坡边转出公孙胜来;见了,便把剑在马上望空作用,只中也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将剑望上一指,只见高廉从云中倒撞下来,侧首抢过插翅虎雷横,一朴刀把高廉挥做两段。雷横提了首级,都下山来,先使人去飞报主帅。
  宋江已知杀了高廉,收军进高唐州城内,先传下将令,休得伤害百姓;一面出榜安民,秋毫无犯;且去大牢中救出柴大官人来。那当牢节级,押狱禁子,已都走了,止有三五十个罪囚,尽数开了枷锁释放,数中只不见柴大官人一个,宋江心中忧闷。寻到一处监房内,却监著柴皇亲一家老小;又一座牢内,监著沧州提捉到柴进一家老小,同监在彼——为是连日厮杀,未曾取问发落。只是没寻柴大官人处。吴学究教唤集高唐州押狱禁子问时,数内有一个禀道:“小人是当牢节级蔺仁。前日蒙知府高廉所委,专一牢固监守柴进,不得有失;又分付道:‘但有凶吉,你可便下手。’”三日之前知府高廉要取柴进出来施刑,小人为见本人是个好男子,不忍下手,只推道:‘本人病至八分,不必下手。’后又催并得紧,小人回称:‘柴进已死。’因是连日厮杀,知府不闲,小人恐他差人下来看视,必见罪责;昨日引柴进去后面枯井边,开了枷锁,推放里面躲避,如今不知存亡。”宋江听了,慌忙著蔺仁引入。直到后牢枯井边望时,见里面黑洞洞地,不知多少深浅;上面叫时,那得人应?把索子放下去探时,约有八九丈深。宋江道:“柴大官人眼见得都是没了!”宋江垂泪。吴学究道:“主帅且休烦恼。谁人敢下去探望一遭,便见有无。”说犹未了,转过黑旋风李逵来,大叫道“等我下去!”宋江道:“正好。当初也是你送了他,今日正宜报本。”李逵笑道:“我下去不怕,你们莫要割断了绳索!”吴学究道:“你也庀奸猾!”且取一个大蔑箩,把索子络了,接长索头,扎起一个架子,把索挂在上面。李逵脱得赤条条的,手拿两把板斧,坐在箩里,放下井里去。索上缚两个铜铃。渐渐放到底下,李逵从箩里爬将出来,去井底下摸时,摸著一堆,却是骸骨。李逵道:“爷娘!甚鸟东西在这里,”又去这边摸时,底下湿漉漉,没下脚处。李逵把双斧拔放箩里,两手去摸底下,四面却宽;一摸摸著一个人,做一堆儿蹲在水坑里。李逵叫一声“柴大官人,”那里见动,摇动铜铃。众人扯将上来,只李逵一个,备细说了下面的事。宋江道:“你可再下去,先把柴大官人放在箩里,先发上来,却再放箩下来取你。”李逵道:“哥哥不知,我去蓟州著了两道儿,今番休撞第三遍。”宋江笑道:“我如何肯弄你!你快下去。”李逵只得再坐箩里,又下井去。到得底下,李逵爬将箩外去,却把柴大官人拖在箩里,摇动索上铜铃。上面听得,早扯起来。到上面,众人大喜。及见柴进头破额裂,两腿皮肉打烂,眼目略开又闭,众人甚是凄惨,叫请医生调治。李逵在井底下发喊大叫。宋江听得,急叫把箩放将下去,取他上来。李逵到得上面,发作道:“你们也不是好人!便不把箩放下来救我!”宋江道:“我们只顾看柴大官人,因此忘了你,休怪。”宋江就令众人把柴进扛扶上车睡了;把两家老小并夺转许多家财,共有二十余辆车子,叫李逵,雷横先护送上梁山泊去,就把高廉一家老小良贱三四十口,处斩於市;赏谢了蔺仁;再把府库财帛仓粮米并高廉所有家私,尽数装载上山。大小将校,离了高唐州,得胜回梁山泊。所过州县,秋毫无犯。
  在路已经数日,回到大寨。柴进扶病起来,称谢晁,宋二公并众头领。晁盖教请柴大官人就山顶宋公明歇处,另建一所房子与柴进并家眷安歇。晁盖,宋江等众人大喜。自高唐州回来,又添得柴进,汤隆两头领,且作庆贺筵席,不在话下。
  再说东昌寇州两处已知高唐州杀了高廉,失陷了城池,只得写表,差人申奏朝廷;又有高唐州逃难官员,都到京师说知事实。高太尉听了,知道杀死他兄弟高廉,次日五更,在待漏院中,专等景阳钟响。百官各具公服,直临丹墀,伺候朝见。当日五更三点,道君皇帝升殿。净鞭三下响,文武两班齐,天子驾坐。殿头官喝道:“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朝。”高太尉出班奏道:“今有济州梁山泊贼首晁盖,宋江累造大恶;打劫城池,抢掳仓廒,聚集凶徒恶党,现在济州杀害官军,闹了江州无为军;今又将高唐州官民杀戮一空,仓廒库藏尽被掳去。此是心腹大患,若不早行诛剿,他日养成贼势,难以制伏。伏乞圣断。”天子闻奏大惊,随即降下圣旨,就委高太尉选将调兵,前去剿捕,务将扫清水泊,杀绝种类。高太尉又奏道:“量此草寇,不必兴举大兵。臣保一人,可去收服。”天子道:“卿若举用,必无差错,即令起行。飞捷报功,加官赐赏,高迁任用。”高太尉奏道:“此人乃开国之初,河东名将呼延赞嫡派子孙,单名唤个灼字;使两条铜鞭,有万夫不当之勇;见受汝宁都统制,手下多有精兵勇将。臣保举此人,可以征剿梁山泊。可授兵马指挥使,领马步精锐军士,克日扫清山寨,班师还朝。”天子准奏,降下圣旨:著枢密院即便差人勒旨前往汝宁州星夜宣取。
  当日朝罢,高太尉就於殿帅府著枢密院拨一员军官,擎圣旨前去宣取。当日起行,限时定日,要呼延灼赴京听命。却说呼延灼在汝宁州统军司坐衙,听得门人报道:“有圣旨,特来宣取将军赴京,有委用的事。”呼延灼与本州官员出郭迎接到统军司,开读已罢,设宴管待使臣;火急收拾了头盔衣甲,鞍马器械,带引三四十从人,一同使命,离了汝宁州,星夜赴京。於路无话,早到京师城内殿司府前下马,来见高太尉。当日高俅正在殿帅府坐衙。门吏报道:“汝宁州宣到呼延灼,见在门外。”高太尉大喜,叫唤进来参见。高太尉问慰已毕,与之赏赐;次日早朝,引见道君皇帝。天子看见呼延灼一表非俗,喜动天颜,就赐踢雪乌骓一匹。那马,浑身墨锭似黑,四蹄雪练价白,因此名为“踢雪乌骓。”那马,日行千里。奉圣旨赐与呼延灼骑坐。呼延灼谢恩已罢,随高太尉再到殿帅府,商议起军剿捕梁山泊一事。呼延灼道:“禀明恩相:小人觑探梁山泊,兵多将广,马劣枪长,不可轻敌小觑。乞保二将为先锋?”不争呼延灼举保此二将,有分教:功名未上凌烟阁,姓字先标聚义厅。毕竟呼延灼对高太尉保出谁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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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18 20:08: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四回 高太尉大兴三路兵 呼延灼摆布连环马

  话说高太尉问呼延灼道:‘将军所保何人,可为先锋?’呼延灼禀道:‘小人举保陈州团练使,姓韩,名滔,原是东京人氏;曾应过武举出身;使一条枣木槊;人呼为百胜将军;此人可为正先锋。又有一人,乃是颍州团练使,姓彭,名屺,亦是东京人氏;乃累代将门之子;使一口三尖两刃刀,武艺出众;人呼为“百目将军”;此人可为副先锋。’高太尉听了,大喜道:‘若是韩彭二将为先锋,何愁狂寇不灭!’当日高太尉就殿帅府押了两道牒文,著枢密院差人星夜往陈、颍二州调取韩滔、彭圯火速赴京。不旬日间,迳来殿帅府参见了太尉并呼延灼。次日,高太尉带领众人都往御教场中操演武艺;看军了当,来殿帅府会同枢密院计议军机重事。
  高太尉问道:‘你等三路总有多少人马在此?’呼延灼答道:‘三路军马计有五千;连步军数将及一万。’高太尉道:‘你三人亲自回州拣选精锐马军三千,步军五千,约会起程,收剿梁山泊。’呼延灼禀道:‘此三路马步军兵都是训练精熟之士,人强马壮,不必殿帅忧虑,但恐衣甲未全,只怕误了日期,取罪不便,乞恩相宽限。’高太尉道:‘既是如此说时,你三人可就京师甲仗库内,不拘数目,任意选拣衣甲盔刀,关领前去。务要军马整齐好与对敌。出师之日,我自差官来点视。
  呼延灼领了钧旨,带人往甲仗库关支。呼延灼选得铁甲三千副,熟皮马甲五千副,铜铁头盔三千顶,长枪二千根,滚刀一千把,弓箭不计其数,火炮铁炮五百余架,都装载上车。临辞之日,高太尉又拨与战马三千匹。三个将军,各赏了金银缎匹,三军尽关了粮赏。呼延灼和韩滔,彭圮都与了必胜军状,辞别了高太尉并枢密院等官。
  三人上马,都投汝宁州来。於路无话,到得本州,呼延灼便谴韩滔,彭圯各往陈,颍二州起军,前来汝宁会合。不到半月之上,三路兵马都已安足。呼延灼便把京师关到衣甲盔刀,旗枪鞍马,并打造连环铁铠,军器等物,分三军已了,伺候出军。高太尉差到殿帅府两员军官前来点视。犒赏三军已罢,呼延灼摆布三路兵马出城;前军开路韩滔,中军主将呼延灼,后军催督彭圯。马步三军人等,浩浩荡荡,杀奔梁山泊来。
  
  却说梁山泊远探报马迳到大寨报知此事。聚义厅上,当中晁盖宋江,上首军师吴用,下首法师公孙胜井众头领,各与柴进贺喜,终日筵宴。听知报道汝宁州“双鞭”呼延灼引著军马到来征战,众皆商议迎敌之策。吴用便道:‘我闻此人乃开国功臣河东名将呼延赞之后,武艺精熟;使两条钢鞭,卒不可近。必用能征敢战之将,先以力敌,后用智擒。’说言未了,黑旋风李逵便道:‘我与你去捉这厮!’宋江道:‘你怎去得;我自有调度。可请霹雳火秦明打头阵,豹子头林冲打第二阵,小李广花荣打第三阵,一丈青扈三娘打第四阵,病尉迟孙立打第五阵。将前面五阵一队队战罢,如纺车般转作后军。我亲自带引十个兄弟引大队人马押后。左军五将,朱仝、雷横、穆弘、黄信、吕方;右军五将、杨雄、石秀、欧鹏、郭盛。水路中,可请李俊、横、张顺、阮家三弟兄驾船接应。教李逵与杨林引步军分作两路埋伏救应。’宋江调拨已定,前军秦明早引人马下山,向平山旷野之处列成阵势。此时虽是冬天,却喜和暖。
  等候了一日,早望见官军到来。先锋队里百胜将韩滔领兵扎下寨栅,当晚不战。次日天晓,两军对阵,三通画鼓,出到阵前,马上横著狼牙棍,望对阵门旗开处,先锋将韩滔,横槊勒马,大骂秦明道:‘天兵到此,不思早早投降,还敢抗拒,不是讨死!我直把你水泊填平,梁山踏碎;生擒活捉你这伙反贼解京,碎尸万段’秦明本是性急的人,听了也不打话,便指马舞起狼牙棍,直取韩滔。韩滔挺槊跃马,来战秦明,两个斗到二十余合,韩滔力怯,只待要走,背后中军主将呼延灼已到。见韩滔战秦明不下,便从中军舞起双鞭,纵坐下那匹御赐踢雪乌骓,跑哮嘶喊,来到阵前。秦明见了,却待来战呼延灼;第二拨豹子头林冲已到,便叫:‘秦统制少歇,看我战三百合却理会!’林冲挺起蛇矛,直奔呼延灼。秦明自把军马从左边踅向山坡后去。这里呼延灼自战林冲。两个正是对手:枪来鞭去花一团,鞭去枪来锦一簇。两个斗到五十合之上,不分胜败。第三拨小李广花荣军到,阵门下大叫道:‘林将军少歇,看我擒捉这厮!’林冲拨转马便走。
  呼延灼因见林冲武艺高强,也回本阵。林冲自把本部军马一转,转过山坡后去,让花荣挺枪出马。呼延灼后军已到;天目将彭圯横著那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骑著五明千里黄花马,出阵大骂花荣道:‘反国逆贼,何足为道!与吾并个输赢!’花荣大怒,也不答话,便与彭圯交马。两个战二十余合,呼延灼看看彭圯力怯,纵马舞鞭,直奔花荣。斗不到三合,第四拨一丈青扈三娘人马已到,大叫:‘花将军少歇,看我捉这厮!’花荣也引军望右边踅转山坡下去了。彭圯来战一丈青未定,第五拨病尉迟孙立军马早到,勒马於阵前摆著,看这扈三娘去战彭圯,两个正在征尘影里,杀气冲天,一个使大杆刀,一个使双刀。两个斗到二十余合,一丈青把双刀分开,回马便走。彭圯要逞功劳,纵马赶来。一丈青便把双刀挂在马鞍轿上,袍底下取出红绵套索——上有二十四个金钩,等彭圯马来得近,扭过身躯,把套索望空一撒,看得亲切。彭圯措手不及,早拖下马来。孙立喝教众军一发向前,把彭圯捉了。呼延灼看见了大怒,奋力向前来救。一丈青便拍马来迎敌。呼延灼恨不得一口水吞了那一丈青。两个斗到十合之上,急切赢不得一丈青,呼延灼心中想道:‘这个泼妇人,在我手里斗了许多合,倒恁地了得!’心怀意急,卖个破绽,放他入来,把双鞭只一盖,盖将下来;那双刀在怀里。提起右手钢鞭,望一丈青顶门上打下来。被一丈青眼明手快,早起刀,只一隔,右手那口刀望上直飞起来。恰好那一鞭打将下来,正在刀口上,铮地一声响,火光迸散。一丈青回马望本阵便走。呼延灼纵马赶来。病尉迟孙立见了,便挺枪纵马向前迎往厮杀,背后宋江正好引十对良将都到,列成阵势。一丈青自引了人马,也投山坡下去了。
  宋江见活捉得天目将彭圯,心中甚喜;且来阵前,看孙立与呼延灼交战。孙立把枪带住手腕上,绰起那条竹节钢鞭,来迎呼延灼。两个都使钢鞭,更一般打扮:病尉迟孙立是交角铁头,大红罗抹额,百花黠翠皂罗袍,乌油戗金甲,骑一匹乌骓马,使一条竹节虎眼鞭,赛过尉迟恭,这呼延灼却是冲天铁头,销金黄罗抹额,七星打钉皂罗袍,乌油对嵌铠甲,骑一匹御赐踢雪乌骓,使两条水磨八棱钢鞭,--左手的重十二斤,右手的重十三斤,--真似呼延赞。两个在阵前左盘右旋,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官军阵里韩滔见说折了彭圯,便去后军队里,尽起军马,一发向前厮杀。宋江只怕冲将过来,便把鞭梢一指,十个头领,引了大小军士掩杀过去;背后四路军兵分作两路夹攻拢来。呼延灼见了,急收转本部军马,各敌个住。为何不能全胜?被呼延灼阵里都是‘连环马军,’马带马甲,人披铁铠。马带甲,只露得四蹄悬地;人披铠,只露著一对眼睛。宋江阵上虽有甲马,只是红缨面具,铜铃雉尾而已。这里射将箭去,那里都护住了。那三千马军各有弓箭,对面射来,因此不敢近前。宋江急叫鸣金收军。呼延灼也退二十余里下寨。
  宋江收军,退到山西下寨,屯住军马,且教左右群刀手,簇拥彭圯过来。宋江望见,便起身喝退军士,亲解其缚;扶入帐中,分宾而坐,宋江便拜。彭圯连忙答拜道:‘小人被擒之人,理合就死,何故将军宾礼相待?’宋江道:‘某等众人,无处容身,暂占水泊,权时避难。今者,朝延差将军前来收捕,本合延颈就缚;但恐不能存命,因此负罪交锋,误犯虎威,敢乞恕罪。’彭圯答道:‘素知将军仗义行仁,扶危济困;不想果然如此义气!倘蒙存留微命,当以捐躯报效。’宋江当日就将天目将彭圯使人送上大寨,教与晁天王相见,留在寨里。这里自一面犒赏三军并众头领,计议军情。
  再说呼延灼收军下寨,自和韩滔商议如何取胜梁山泊。韩滔道:‘今日这厮们见俺催军近前,他便慌忙掩击过来;明日尽数驱马军向前,做一排摆著,每三十匹一连,却把铁环连销;但遇敌军,远用箭射,近则使枪,直冲入去;三千‘连环马车,’分作一百队锁定;五千步军在后策应。--‘明日休得挑战,我和你押后掠阵。但若交锋,分作三面冲将过去。’计策商量已定,次日天晓出战。却说宋江次日把军马分作五队在前,后军十将簇拥;两路伏兵分於左右。秦明当先,搦呼延灼出马交战,只见对阵但只呐喊,并不交锋。为头五军都一字儿摆在阵前:中是秦明,左是林冲、一丈青,右是花荣、孙立。在后随即宋江引十将也到,重重叠叠摆著人马。看对阵时,约有一千步军,只见擂鼓发喊,并无一人出马交锋。宋江看了,心中疑惑,暗传号令,教后军且退;却纵马直到花荣队里窥望。猛听对阵里连珠炮响,一千步军,忽然分作两下,放出三面‘连环马车,’直冲将来;两边把弓箭乱射,中间尽是长枪。
  宋江看了大惊,急令众军把弓箭施放。那里抵敌得住,每一队三十匹马,一齐跑发,不容你不向前走;那‘连环马车,’漫山遍野,横冲直撞将来。前面五队军马望见,便乱撺了,策立不定:后面大队人马拦当不住,各自逃生。宋江慌忙飞马便走,十将拥护而行,背后早有一队‘连环马军’追将来,幸得伏兵李逵,杨林引人从芦苇中杀出来,救得宋江。逃至水边,早有李俊、张横、张顺、三阮六个水军头领摆下战船接应。宋江急急上船,便传令,教分头去救应众头领下船。那‘连环马’直赶到水边,乱箭射来,船上有傍牌遮护,不能损伤,慌忙把船棹到鸭嘴滩,尽行上岸,就水寨里整点人马,折其大半;却喜众头领都全,虽然折了些马匹,都救得性命。少刻,只见石勇、时迁、孙新、顾大嫂都逃命上山,说:‘步军冲杀将来,把店屋平拆了去。我等若无号船接应,尽被擒捉!’宋江一一亲自抚慰,计点众头领时,中箭者六人:林冲、雷横、李逵、石秀、孙新、黄信;小喽罗中伤带箭者不计其数。晁盖闻知,同吴用、公孙胜下山来动问。
  宋江眉头不展,面带忧容。吴用劝道:‘哥哥休忧。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挂心?别生良策,可破“连环车马”’晁盖便传号令,分付水军,牢固寨栅船只,保守滩头,晓夜堤备;请宋公明上山安歇。宋江不肯上山,只就鸭嘴滩寨内驻扎,只教带伤头领上山养病。
  
  再说呼延灼大获全胜,回到本寨,开放‘连环马,’都次第前来请功。杀死者不计其数,生擒得五百余人,夺得战马三百余匹。即差人前去京师报捷,一面犒赏三军。
  且说高太尉正在殿帅府坐衙。门上报道:‘呼延灼收捕梁山泊得胜,差人报捷。’心中大喜。次日早朝,越班奏闻天子。天子甚喜,勒赏黄封御酒十瓶,锦袍一领,差官一员,钱十万贯。前去行营赏军。高太尉领了圣旨,回到殿帅府,随即差官捧了前去。再说呼延灼已知有天使到,与韩滔出二十里外迎接;接到寨中,谢恩受赏已毕,置酒管待天使;一面令韩先锋赏军,且将捉到五百余人囚在寨中,待拿到贼首,一并解走京师示众施行。天使问:‘彭团练如何不见?’呼延灼道:‘为因贪捉宋江贼,探入重地,致被擒捉。今次群贼必不敢再来。小可分兵攻打,务要肃清山寨,扫尽水泊,擒获众贼,拆毁巢穴;但恨四面是水,无路可进。遥观寨栅,只非得火炮飞打,以碎贼巢。久闻东京有个炮手凌振,名号轰天雷,此人善造火炮,能去十四五里远近,石炮落处,天崩地陷,山倒石裂。若得此人,可以攻打贼巢。更兼他深通武艺,弓马熟娴。若得天使回京,於太尉前言知此事,可以急急差谴到来,克日可取贼巢。’天使应允,次日起程,於路无话。回到京师,来见高太尉备说呼延灼求索炮手凌振,要建大功。高太尉听罢,传下钧旨,叫唤甲仗库副使炮手凌振那人来。原来凌振,祖贯燕陵人,是宋朝天下第一个炮手,所以人都号他是轰天雷。当下凌振来参见了高太尉,就受了行军统领官文凭,便教收拾鞍马军器起身。
  且说凌振把应用的烟火,药料,就将做下的诸色火炮并一应的炮石,炮架,装载上车;带了随身衣甲盔刀行李等件,并三四十个军汉,离了东京,取路投梁山泊来。到得行营,先来参见主将呼延灼,先锋韩滔,备问水寨远近路程,山寨峻去处,安挑三等炮石攻打:第一是风火炮,第二是金轮炮,第三是子母炮。先令军健整顿炮架,直去水边竖起,准备放炮。却说宋江在鸭嘴滩上小寨内,和军师吴学究商议破阵之法,无计可施。有探细人来报道:‘东京新差一个炮手,号作轰天雷凌振,即日在於水边竖起架子,安排施放火炮,攻打寨栅。’吴学究道:‘这个不妨:我山寨四面都是水泊,港汊甚多,宛子城离水又远;纵有飞天炮,如何能彀打得到城边?且弃了鸭嘴滩小寨,看他怎地设法施放,再做商议。’当下宋江弃了小寨,便都起身,且上关来。晁盖、公孙胜接到聚义厅上,问道:‘似此如何破敌?’动问未绝,早听得山下炮响。一连放了三个火炮:两个打在水里,一个直打到鸭嘴滩边小寨上。宋江见说,心中辗转忧闷;众头领尽皆失色。吴学究道:‘若得一人诱引凌振到水边,先捉了此人,方可商议破敌之法。’晁盖道:‘可著李俊、张横、张顺,三阮六人棹船,如此行事。岸上朱仝、雷横如此接应。’且说六个水军头领领了将令,分作两队:李俊和张横先带了四五十个会水的,用两只快船,从芦苇深处悄悄过去;背后张顺三阮掉四十余只小船接应。再说李俊,张横上到对岸,便去炮架子边,呐声喊,把炮架推翻。军士慌忙报与凌振知道。凌便统带了风火二炮,拿枪上马,引了一千余人赶将来。李俊、张横领人便走。凌追至芦苇滩边,看见一字儿摆开四十余只小船,船上共有百十余个水军。李凌便来抢船。朱仝,雷横在对岸呐喊擂鼓。凌夺得许多船只,叫军健尽数上船,便杀过去。船才行到波心之中,只见岸上朱仝、雷横鸣起锣来;水底下早钻起四五十水军,尽把船尾楔子拔了,水都泼入船里来;外边就势扳翻船,军健都接在水里。凌振急待回船,船尾柁橹已自被拽下水底去了。两边钻上两个头领来,把船只一扳,仰合转来,凌统被合下水里去,底下却是阮小二一把抱住,直拖到对岸来。岸上早有头领接著,便把索子绑了,先解上山来,船都已过鸭嘴滩去了。箭又射不著,人都不见了,只忍得气。呼延灼恨了半晌,只得引人马回去。
  且说众头领捉得轰天雷凌振,解上山寨,先使人报知。宋江便同满寨头领下第二关迎接,见了凌振,连忙亲解其缚,便埋怨众人,道:‘我教你们礼请统领上山,如何恁地无礼!’凌振拜谢不杀之恩。宋江便与他把盏,已了,自执其手,相请上山。到大寨,见了彭圯已做了头领,凌振闭口无言。彭圯劝道:‘晁,宋二头领替天行道,招纳豪杰,专等招安,与国家出力。既然我等在此,只得从命。’宋江又陪话。凌振答道:‘小的在此趋待不妨;争奈老母妻子都在京师,倘或有人知觉,必遭诛戮,如之奈何!’宋江道:‘且请放心,限日取还统领。’凌谢道:‘若得头领如此周全,死亦瞑目!’晁盖道:‘且教做筵席庆贺。’次日,厅上大聚会众头领。饮酒之间,宋江与众人商议破‘连环马’之策。正无良法,只见金钱豹子汤隆起身道:‘小人不材,愿献一计;除是得这般军器,和我一个哥哥,可以破得“连环甲马。”’吴学究便问道:‘贤弟,你且说用何等军器?你这个令亲哥哥是谁?’汤隆不慌不忙,叉手向前,说出这般军器和那个人来。正是:斗就玉京擒獬豸,谋成金阙捉狻猊。毕竟汤隆对众说出那般军器,甚麽人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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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18 20:09: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五回 吴用使时迁偷甲 汤隆赚徐宁上山

  话说当时汤隆对众头领说道:‘小可是祖代打造军器为生。先父因此艺上遭际老种经略相公,得做延安知寨。先朝曾用这“连环甲马”取胜。破阵时,须用“钩镰枪”可破。汤隆祖传已有画样在此,若要打造,便可下手。汤隆虽是会打,不会使。若要会使的人,只除非是我那个姑舅哥哥。会使这钩镰枪法,只有他一个教头。他家祖传习学,不教外人。或是马上,或是步行,都是法则;端的使动,神出鬼没!’说言未了,林冲问道:‘莫不是见做金枪班教师徐宁?’汤隆应道:‘正是此人。’林冲道:‘你不说起,我也忘了。这徐宁的“金枪法,”“钩镰枪法”端的是天下独步。在京师时与我相会,较量武艺,彼此相敬相爱;只是如何能彀得他上山?’汤隆道:‘徐宁祖传一件宝贝,世上无对,乃是镇家之宝。汤隆比时曾随先父知寨往东京视探姑母时,多曾见来,是一副翎砌就圈金甲,这副甲,披在身上,又轻又稳,刀剑箭矢急不能透;人都唤做“赛唐猊。”’多有贵公子要求一见,造次不肯与人看。这副甲是他的性命;用一个皮匣子盛著,直挂在卧房梁上。若是先对付得他这副甲来时,不由他不到这里。’吴用道:‘若是如此,何难之有?放著有高手弟兄在此。今次用著鼓上蚤时迁去走一遭。’时迁随即应道:‘只怕无此一物在彼;若端的有时,好歹定要取了来。’汤隆说:‘你若盗得甲来,我便包办赚他上山。’宋江问道:‘你如何去赚他上山?’汤隆去宋江耳边低低说了数句。宋江笑道:‘此计大妙!’吴学究道:‘再用得三个人,同上京走一遭。一个到东京收买烟火药料并炮内用的药材,两个去取凌振领家老小。’彭圯见了,便起身禀道:‘若得一人到颍州取得小弟家眷上山,实拜拜成全之德。’宋江便道:‘团练放心。便请二位修书,小可自教人去。’便喊杨林可将金银书信,带领伴当,前往颍州取彭圯将军老小;薛永扮作使枪棒卖药的,往东京取凌振领老小;李云扮作客商,同往东京收买烟火药料等物;乐和随汤隆同行,又挈薛永往来作伴;一面先送时迁下山去了。次后且叫汤隆打起一把钩镰枪做样,又教雷横提调监督。
  再说汤隆打起钩镰枪样子教山上监造已了。李云,乐和,汤隆辞别下山去了。次日又送戴宗下山往来探听事情。这段话,一时难尽。
  这里且说时迁离了梁山泊,身边藏了暗器,诸船行头,在路迤逦来到东京,投个客店安下了;次日,踅进城来,寻问金枪班教师徐宁家。有人指点道:‘入得班门里,靠东第五家黑角子门便是。’时迁转入班门里,先看了前门;次后踅来相了后门,见是一带高墙,墙里望见两间小巧楼屋,侧首是一根戗柱。时迁看了一回,又去街坊问道:‘徐教师在家里麽?’人应道:‘直到晚方归家,五更便去内里随班。’时迁叫了‘相扰,’且回客店里来,取了行头,藏在身边,分付店小二道:‘我今夜多敢是不归,照管房中则个。’小二道:‘但放心自去,这里禁城地面,并无小人。’时迁再入到城里买了些晚饭吃了,踅到金枪班徐宁家左右看时,没有一个好安身处。看看天色黑了,时迁入班门里面。是夜,寒冬天色,并无月光。时迁看见土地庙后一株大柏树,便把两只腿夹定,一节节爬将树头顶上去,骑马儿坐在枝柯上,捎捎望时,只见徐宁归来,望家里去了。只见班里两个人提著灯笼出来关门,把一把锁锁了,各自归家去了。早听得谯楼禁鼓,却转初更。云寒星斗无光,露散霜花渐白。只见班里静悄悄地,时迁从树上溜将下来,踅到徐宁后门边,从墙上下来,不费半点气力,爬将过去,看里面时,是个小小院子。时迁伏在厨外张时,见厨下灯明,两个丫环兀自收拾未了。
  时迁从戗柱上盘到膊风板边,伏做一块儿,张那楼上时,见那金枪手徐宁和娘子对坐炉边向火,怀里抱著一个六七岁孩儿。时迁看那卧房里时,见梁上困然有个大皮匣拴在上面;房门口挂著一副弓箭,一口腰刀;衣架上挂著各色衣服;徐宁口里叫道:‘梅香,你来与我摺了衣服。’下面一个丫环上来,就侧首春台上先摺了一领柴绣圆领;又摺一领官绿衬里袄子并下面五色花绣踢串,一个护项彩色锦帕,一条红绿结子并手帕一包;另用一个小黄帕儿,包著一条双獭尾荔枝金带;共放在包袱内,把来安在烘笼上。时迁多看在眼里。约至二更以后,徐宁收拾上床。娘子问道:‘明日随值也不?’徐宁道:‘明日正是天子驾幸龙符宫,须用早起五更去伺候。’娘子听了,便分付梅香道:‘官人明日要起五更出去随班;你们四更起来烧汤,安排点心。’时迁自付道:‘眼见得梁上那个皮匣便是盛甲在里面。我若赶半夜下手便好。倘若闹起将来,明日出不得城,岂不误了大事?——且捱到五更里下手不迟。’听得徐宁夫妻两口儿上床睡,两个娅在房门外打铺房里桌上点著碗灯。那五个人都睡著了。两个梅香一日伏侍到晚,精神困倦,打呼,时迁溜下来,去身边取个芦管儿,就窗棂眼里,只一吹,把那碗灯早吹灭了。看看伏到四更左侧,徐宁起来,便唤娅环起来烧汤。那两个使女从睡梦里起来,看房里没了灯,叫道:‘呵呀!今夜怎的没了灯!’徐宁道:‘你不去后面讨灯,等几时?’那个梅香开楼门下胡梯响。时迁听得,从柱上只一溜,来到后门边黑影里伏了。听得娅环正开后门出来便去开墙门,时迁潜入厨桌下。梅香讨了灯火入来,又去关门,又来前烧火。这使女便也起来生炭火上楼去。多时,汤滚,捧面汤上去,徐宁洗漱了,叫烫些热酒上来。娅环安排肉食炊饼上去,徐宁吃罢,叫把饭与外面当值的吃。时迁听得徐宁下来叫伴当吃了饭,背著包袱,拿了金枪出门。两个梅香点著灯送徐宁出去。
  时迁从厨桌下出来,便上楼去,从槁子边直踅到梁上,却把身躯伏了。两个娅环又关闭了门户,吹灭了灯火,上楼来,脱了衣裳,倒头便睡。时迁听得两个梅香睡著了,在梁上把那芦管儿指灯一吹,那灯又早灭了。时迁从梁上轻轻解了皮匣。正要下来,徐宁的娘子觉来,听得响,叫梅香,道:‘梁上甚麽响?’时迁做老鼠叫。娅环道:‘娘子不听得是老鼠叫?因厮打,这般响。’时迁就便学老鼠厮打,溜将下来;悄悄地开了楼门,款款地背著皮匣,下得胡梯,从里面直开到外面,来到班门口,已自有那随班的人出门,四更便开了锁。
  时迁得了皮匣,从人队里,趁闹出去了;一口气奔出城外,到客店门前,此时天色未晓,敲开店门,去房里取出行李,拴束做一担儿挑了,计算还了房钱,出离店肆,投东便走;行到四十里外,方才去食店里打火做些饭吃,只见一个人也撞将入来。时迁看时,不是别人,正是神行太保戴宗。见时迁已得了物,两个暗暗说了几句话。戴宗道:‘我先将甲投山寨去;你与汤隆慢慢地来。’时迁打开皮匣,取出那副雁翎锁子甲来,做一包袱包了;戴宗拴在身上,出了店门,作起‘神行法,’自投梁山泊去了。时迁却把空皮匣子明明的拴在担子上,吃了饭食,还了打火钱,挑上担儿,出店门便走。到二十里路上,撞见汤隆,两个便入酒店里商量。汤隆道:‘你只依我从这条路去。但过路上酒店,饭店,客店,门上若见有白粉圈儿,你便可就在那店里买酒买肉吃;客店之中,就便安歇;特地把这皮匣子放在他眼睛头,离此间一程外等我。’时迁依计去了。汤隆慢慢的吃了一回酒,投东京城里来。
  且说徐宁家里,天明,两个娅环起来,只见楼门也开了,下面中门大间都不开;慌忙家里看时,一应物件都有。两个娅环上楼来对娘子说道:‘不知怎的,门户都开了!不曾失了物件。’娘子便道:‘五更里,听得梁上响,你说是老鼠厮打;你且看那皮匣子没甚事麽?’两个娅环看了,只叫得苦:‘皮子不知那里去了!’那娘子听了,慌忙起来,道:‘快央人去龙符宫里报与官人知道,着他早来跟寻!’娅环急急寻人去龙符宫报徐宁;连央了三四替人,都回来说道:‘金枪班直随驾内苑去了,外面都是亲军护御守把,谁人能彀入去!直须等他自归。’徐宁娘子并两个娅环如‘热锅过上蚂蚁,’走头无路,不茶不饭,慌忙做一团。
  徐宁直到黄昏时候,方才卸了衣袍服色,著当值的背了,将著金枪,慢慢家来;到得班门口,邻舍说道:‘官人五更出去,却被贼入闪将入来,单单只把梁上那个皮匣子盗将去了!’徐宁听罢,只叫那连声的苦,从丹田底下直滚出口角来。娘子道:‘这贼正不知几时闪在屋里!’徐宁道:‘别的都不打紧,这副雁翎甲乃是祖宗留传四代之宝,不曾有失!花儿王太尉曾还我三万贯钱,我不曾舍得卖与他。恐怕久后军前阵后要用,生怕有些差池,因此拴在梁上。多少人要看我的,我只推没了。今次声张起来,枉惹他人耻笑!今失去,如之奈何!’徐宁一夜睡不著,思量道:“不知是甚麽人盗了去?也是曾知我这副甲的人!”娘子想道:“敢是夜来灭了灯时,那贼己躲在家里了?必然是有人爱你的,将钱问你买不得,因此使这个高手贼来盗了去。你可央人慢慢缉访出来,别作商议,且不要打草惊蛇。”徐宁听了,到天明起来,坐在家中纳闷。早饭时分,只听得有人扣问。当值的出去问了名姓,入来报道:‘有个延安府汤知寨儿子汤隆,特来拜望。’徐宁听罢,教请进客位里相见。汤隆见了徐宁,纳头拜下,说道:‘哥哥一向安乐?’徐宁答道:‘闻知舅舅归天去了,一者官身羁绊,二乃路途遥远,不能前来吊问。并不知兄弟信息。一向在何处?今次自何而来?’汤隆道:‘言之不尽!自从父亲亡故之后,时乖运蹇,一向流落江湖。今从山东迳来京师探望兄长。’徐宁道:‘兄弟少坐。’便叫安排酒食相待。汤隆去包袱内取出两锭蒜条金,重有二十两,送与徐宁,说道:‘先父临终之日,留下这些东西,教寄与哥哥做遗念。为因无心腹之人,不曾捎来。今次兄弟特地到京师纳还哥哥。’徐宁道:‘感承舅舅如此挂念。我又不曾有半分孝顺处,怎麽报答!’汤隆道:‘哥哥,休恁地说。先父在日之时,常是想念哥哥一身武艺,只恨山遥水远,不能彀相见一面,因此留这些物事与哥哥做遗念。’徐宁谢了汤隆,叫收过了,且安排酒来管待。
  汤隆和徐宁饮酒中间,徐宁只是眉头不展,面带忧容。汤隆起身道:‘哥哥,如何尊颜有些不喜?心中必有忧疑不决之事。’徐宁叹口气道:‘兄弟不知,一言难尽!夜来家间被盗!’汤隆道:‘不知失去了多少物事?’徐宁道:‘单单只盗去了先祖留下那副雁翎锁子甲,又唤作“赛唐猊。”’昨夜失了这件东西,以此心不乐。’汤隆道:“放在什么地方,却被偷去了?”徐宁道:“我把一个皮匣子盛著,拴缚在卧房中梁上;正不知贼人甚麽时候入来盗了去。”汤隆问道:‘是甚等样皮匣子盛著?’徐宁道:‘是个红羊皮匣子盛著,里面又用香绵裹住。’汤隆失惊道:‘红羊皮匣子!——’问道:‘不是上面有白线刺著绿云头如意,中间有狮子滚绣球的?’徐宁道:‘兄弟,你那里见来?’汤隆道:‘小弟夜来离城四十里在一个村店沽酒吃,见个鲜眼睛黑瘦汉子担儿上挑著。我见了,心中也自暗付道;‘这个皮匣子是盛甚麽东西的?’临出店时,我问道:‘你这皮匣子作何用?’那汉子应道:‘原是盛甲的,如今胡乱放些衣服。’必是这个人了。我见那厮似闪了腿的,一步步挑著了走。何不我们追赶他去?’徐宁道:‘若是赶得著时,却不是天赐其便!’汤隆道:‘既是如此,不要耽搁,便赶去罢。’徐宁听了,急急换上麻鞋,带了腰刀,提条朴刀,便和汤隆两个出了东郭门,拽开步,迤逦赶来。前面见有白圈壁上酒店里。汤隆道:‘我们且吃碗酒了赶,就这里问一声。’汤隆入得门坐下,便问道:‘主人家,借问一声,曾有个鲜眼黑瘦汉子挑个红羊皮匣子过去麽?’店主人道:‘昨夜晚是有这般一个人挑著个红羊皮匣子过去了;一似腿上吃跌了的,一步一颠走。’汤隆道:‘哥哥,你听——如何?’徐宁听了,做声不得。两个连忙还了酒钱,出门便去。前面又见一个客店,壁上有那白圈。汤隆立住了,说道:‘哥哥,兄弟走不动了,和哥哥且就这客店里歇了,明日早去赶。’徐宁道:‘我却是官身,倘或点名不到,官司必然见责,如之奈何?’汤隆道:‘恁地,可以赶了。’当夜两个歇了,次日起个四更,离了客店,又迤逦赶来。汤隆但见壁上有白粉圈儿,便做买酒买食吃了问路,处处皆说得一般。徐宁心中急切要那副甲,只顾跟著汤隆赶了去。看看天色又晚了,望见前面一所古庙,庙前树下,时迁放著担儿在那里坐地。汤隆看见,叫道:‘好了!前面树下那个不是哥哥盛甲的红羊皮匣子?’徐宁见了,抢向前来,一把揪住了时迁,喝道:‘你这厮好大胆!如何盗了我这副甲来!’时迁道:‘住!住!不要叫!是我盗了你这副甲来,你如今要怎地?’徐宁喝道:‘畜生无礼!倒问我要怎的!’时迁道:‘你且看匣子里有甲也无!’汤隆便把匣子打开看时,里面却是空的。徐宁道:‘你这厮把我这副甲那里去了!’时迁道:‘你听我说:小人姓张,排行第一,泰安州人氏。本州有个财主要结识老种经略相公,知道你家有这副雁翎锁甲,不肯货卖,特地使我同一个李三两人来你家偷盗,许俺们一万贯。不想我在你家柱子上跌下来,闪了腿,因此走不动,先教李三拿了甲去,只留得空匣在此。你若要奈何我时,便到官司,就拚死我也不招!若还有肯饶我时,我和你去讨来还你。’徐宁踌躇了半晌,决断不下。汤隆便道:‘哥哥,不怕他飞了去!只和他去讨甲!若无甲时,须有本处官司告理!’徐宁道:‘兄弟也说得是。’三个厮赶著,又投客店里来歇了。徐宁,汤隆监住时迁一处宿歇。原来时迁故把些绢帛扎缚了腿,只做闪了的。徐宁见他又走不动,因此十分中只有五分防他。三个又歇了一夜,次日早起来再行。时迁一路买酒买肉陪告。
  又行了一日,次日,徐宁在路上心焦起来,不知毕竟有甲也无。正走之间,只见路傍边三四个头口,拽出一辆空车子,背后一个驾车的;傍边一个客人,看著汤隆,纳头便拜。汤隆问道:‘兄弟因何到此?’那人答道:‘郑州做了买卖,要回泰安州去。’汤隆道:‘最好;我三个要搭车子,也要到泰安州去走一遭。’那人道莫说三个上车,再多些也不计较。’汤隆大喜,叫与徐宁相见。徐宁问道:‘此人是谁?’汤隆答道:‘我去年在泰安州烧香,结织得这个兄弟,姓李,名荣,是个有义气的人。’徐宁道:‘既然如此,这张一又走不动,都上车子坐地。’只叫车客驾车子行。四个人坐在车子上,徐宁问道:‘张一,你且说我那个财主姓名。’时迁推托再三,说道:‘他是有名的郭大官人。’徐宁问李荣道:‘你那泰安州曾有个郭大官人麽?’李荣答道:‘我那本州郭大官人是个上户财主,专好结识官宦来往,门下养著多少闲人。’徐宁听罢,心中想道:‘既有主在,必不碍事。’又见李荣一路上说些枪棒,喝几个曲儿,不觉又过了一日。
  看看到梁山泊只有两程多路,只见李荣叫车客把葫芦去沽些酒来,买些肉来,就车子上吃三杯。李荣把出一个瓢来先倾一瓢来劝徐宁。徐宁一饮而尽。李荣再叫倾酒,车客假做手脱,把这葫芦酒,都翻在地上。李荣喝叫车客再去沽些,只见徐宁口角流涎,扑地倒在车子上了。
  李荣是谁?便是铁叫子乐和。三个从车上跳将下来,赶著车子,直送到旱地忽律朱贵酒店里。众人就把徐宁扛扶下船,都到金沙滩上岸。宋江已有人报知,和众头领下山接著。徐宁此时麻药己醒,众人又用解药解了。徐宁开眼见了众人,吃了一惊,便问汤隆道:‘兄弟,你如何赚我来到这里?’汤隆道:‘哥哥听我说:小弟今次闻知宋公明招接四方豪杰,因此上在武冈镇拜黑旋风李逵做哥哥,投托大寨入伙。今被呼延灼用“连环甲马”冲阵,无计可破,是小弟献此[钩镰枪法。”--只除是哥哥会使。由此定这条计:使时迁先来偷了你的甲,却教小弟赚哥哥上路;后使乐和假做李荣,过山时,下了蒙汗药,请哥哥上山来坐把交椅。’徐宁道:‘却是兄弟送了我也!’宋江执杯向前陪告道:‘见今宋江暂居水泊,专待朝廷招安,尽忠竭力报国,非敢贪财好杀,行不仁不义之事。万望观察怜此真情,一同替天行道。’林冲也把盏陪话道:‘小弟亦到此间,兄长休要推故。不妨,观察放心;只在小可身上,早晚便取宝眷到此完聚。’晁盖,吴用,公孙胜都来与徐宁陪话,安排筵席作庆,一面选拣精壮小喽罗,学使钩镰枪法,一面使戴宗和汤隆星夜往东京搬取徐宁老小。
  旬日之间,杨林自颍州取到彭圯老小;薛永自东京取到凌老小;李云收买到五车烟火药到得这里。妻子答道:‘自你转背,官司点名不到,我使了些金银首饰,只推道患病在床,因此不来叫唤。忽见汤叔叔著雁翎甲来说道:‘甲便夺得来了,哥哥只是於路染病,将次死在客店里,叫嫂嫂和孩儿便来看视。’把我赚上车子,我又不知路迳,迤逦来到这里。’徐宁道:‘兄弟,好好了,只可惜将我这副甲陷在家里了!’汤隆笑道:‘好教哥哥欢喜:打发嫂嫂上车之后,我便翻身去赚了这甲,诱了这个娅环,收拾了家中所有细软,做一担儿挑在这里。’徐宁道:‘恁地时,我们不能彀回东京去了!’汤隆道:‘我又教哥哥再知一件事来:在半路上撞见一伙客人,我把哥哥雁翎甲穿了,搽画了脸,说哥哥名姓,劫了那伙客人的财物,这早晚,东京一己自遍行文书捉拿哥哥。’徐宁道:‘兄弟,你也害得我不浅!’晁盖、宋江都来陪话道:‘若不是如此,观察如何肯在这里住?’随即拨定房屋与徐宁安顿老小。众头领且商议破连环马军之法。此时雷横监造钩镰枪已都完备,宋江,吴用等启请徐宁教众军健学使钩镰枪法。徐宁道:‘小弟今当尽情剖露,训练众军头目,拣选身材长壮之士。’众头领都在聚义厅上看徐宁选军,说那个钩镰枪法。有分教:三千军马登时破,一个英雄指日降。毕竟金枪班徐宁怎的教演钩镰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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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徐宁教使钩镰枪 宋江大破连环马

  话说晁盖,宋江、吴用、公孙胜,与众头领就聚义厅启请徐宁教钩镰枪法。众人看徐宁时,果是一表好人物,六尺五六长身体,团团的一个白脸,三牙细黑髭髯,十分腰围膀阔。
  选军已罢,便下聚义厅来,拿起一把钩镰枪自使一回。众人见了喝采。徐宁便教众军道:‘但凡马上使这般军器,就腰胯里做步上来,上中七路,三钩四拨,一搠一分,共使九个变法。若是步行使这钩镰枪,亦最得用。先使人步四拨,荡开门户;十二步一变;十六步大转臼。分钩镰搠缴二十四步,挪上攒下,钩东拨西;三十六步,浑身盖护,夺硬斗强。此是“钩镰枪正法。”’有诗诀为证:四拨三钩通七路,共分九变合神机。二十四步挪前后,一十六翻大转围。徐宁将正法一路路教演,教众头领看。众军汉见了徐宁使钩镰枪,都喜欢。就当日为始,将选拣精锐壮健之人晓夜习学。又教步军藏林伏草,钩蹄拽腿:下面三路暗法。不到半月之间,教成山寨五七百人。宋江并众头领看了大喜,准备破敌。却说呼延灼自从折了彭圯、凌振,每日只把马军来水边搦战。山寨中只教水军头领牢守各处滩头,水底钉了暗桩。呼延灼虽是在山西山北两路山哨,决不能彀到山寨边。梁山泊叫凌制造了诸般水炮,克日定时下山对敌。学使钩镰枪军士已都成熟。宋江道:‘不才浅见,未知合众位心意否?’吴用便道:‘愿闻其祥。’宋江道:‘明日并不用一骑马军,众头领都是步战。孙,吴兵法云利於山林沮泽。今将步军下山,分作十队诱敌;但见军马冲掩将来,都望芦苇荆棘林中乱走。却先把钩镰枪军士埋伏在彼,每十个会使钩镰枪的,间著十个挠钩手,但见马到,一搅钩翻,便把挠钩搭将入去捉了。平川窄路也如此埋伏。此法如何?’吴学究道:‘正应如此藏兵捉将。’徐宁道:‘钩镰枪并挠钩,正是此法。’宋江当日分拨十队步军人马。刘唐、杜迁,引一队,邹渊、穆春引一队,杨雄、陶宗旺引一队,朱仝、邓飞引一队,解珍、解宝引一队,邹渊、邹闰引一队,一丈青、王矮虎引一队,薛永,马麟引一队,燕顺、郑天寿引一队,杨林、李云引一队:这十队步军先行下山诱引敌军。再差李俊、张横、张顺、三阮、童威、童猛、孟康九个九个水军头领,乘驾战船接应;再叫花荣、秦明、李应、柴进、孙立、欧鹏,六个头领乘马引军,只在山边搦战,凌、杜兴专放号炮;叫徐宁、汤隆总行招吊使钩镰枪军士。中军宋江、吴用、公孙胜,戴宗、吕方、郭盛总制军马指挥号令;其余头领俱各守寨。
  宋江分拨已定。是夜三更,先载使钩镰枪军士过渡,四面去分头埋伏已定。四更,渡十队步军过去。凌振,杜兴,载过风火炮架,搁上火炮。徐宁,汤隆,各执号带渡水。平明时分,宋江守中军人马隔水擂鼓呐喊摇旗。呼延灼正在中军帐内,听得探子报知,传令便差先锋韩滔先来出哨,随即销上连环甲马。呼延灼全身披挂,骑了踢雪乌骓马,仗著双鞭,大驱军马杀奔梁山泊来。隔水望见宋江引著许多人马,呼延灼教摆开马军。先锋韩滔来与呼延灼商议道:‘正南上一队步军不知多少的。’呼延灼道:‘休问他多少,只顾把连环马冲将去!’韩滔引著五百马军飞哨出去,又见东南上一队军兵起来。正欲分兵去哨,只西南上又拥起一队旗号,招旗呐喊。韩滔再引军回来,对呼延灼道:‘南边三队贼都是梁山泊旗号。’呼延灼道:‘这厮许多时不出来厮杀,必有计策。’说言未了,只听得北边一声炮响,呼延灼骂道:‘这炮必是凌振从贼,教他施放!’众人平南一望,只见北边又拥起三队旗号。呼延灼对韩滔道:‘此必是贼人奸计!我和你把人马分为两路:我去杀北边人马,你去杀南边人马。’正分兵之际,只见西边又是四队人马起来,呼延灼心慌;又听得正北上连珠炮响,一带直接到土坡上。那一个母炮周围接著四十九个子炮,名‘子母炮,’响处风威大作。呼延灼军兵不战自乱,急和韩滔各引马步军兵四下冲突。这十队步军,东赶东走,西赶西走。呼延灼看了大怒,引兵望北冲将来。宋江军兵尽投芦苇中乱走。呼延灼大驱连环马,卷地而来,那甲马一齐跑发,收勒不住,尽望败苇折芦之中枯草荒林之内跑了去。只听里面忽哨响处,钩镰枪一齐举手,先钩倒两边马,中间的甲马便自咆哮起来。那挠钩手军士一齐搭住,芦苇中只顾缚人。呼延灼见中了钩镰枪计,便勒马回南边去赶韩滔。背后风火炮当头打将下来;这边那边,漫山遍野,都是步军追赶著。韩滔呼延灼部领的连环甲马乱滚滚都颠入荒草芦苇之中,尽被捉了。二人情知中了计策,纵马去四面跟寻马军夺路奔走时,更兼那几条路上麻林般摆著梁山泊旗号;不敢投那几条路走,一直便望西北上来。行不到五六里路,早拥出一队强人,当先两个好汉拦路--一个是没遮拦穆弘,一个是小遮拦穆春。--捻两条朴刀,大喝道:‘败将休走!’呼延灼忿怒,舞起双鞭,纵马直取穆弘,穆春。略斗四五合,穆春便走。呼延灼只怕中了计,不来追赶,望正大路而走。山坡下又转出一队强人。当先两个好汉拦路;一个是两头蛇解珍,一个双尾蝎解宝。各钢叉,直奔前来。呼延灼舞起双鞭来战两个。斗不到五七合,解珍解宝拔步便走。呼延灼赶不过半里多路,两边钻出二十四把钩镰枪,著地卷将来。呼延灼无心恋战,拨转马头望东北上大路便走;又撞著王矮虎,一丈青--夫妻二人--截住去路。呼延灼见路迳不平,四下兼有荆棘遮拦,拍马舞鞭,杀开路直冲过去。王矮虎,一丈青赶了一直赶不上,呼延灼自投东北上去了,杀得大败亏输,两零星乱。宋江鸣金收军回山,各请功赏。三千连环甲马,有停半被钩镰枪拨倒,伤损了马蹄,剥去皮甲,把来做菜马;二停多好马,牵上山去喂养,作坐马。带甲军士都被生擒上山。五千步军,被三面围得紧急,有望中军躲的,都被钩镰枪拖翻捉了;望水边逃命的,尽被水军头领围里上船去,拽过滩头,拘捉上山。先前被拿去的马匹并捉去军士尽行复夺回寨。把呼延灼寨栅尽数拆来,水边泊内,搭盖小寨。再造两处做眼酒店房屋等项,仍前著孙新,顾大嫂,石勇,时迁两处开店。刘唐,杜迁拿得韩滔,把来绑缚解到山寨。宋江见了,亲解其缚,请上厅来,以礼陪话,相待筵宴,令彭圯,凌说他入伙。韩滔也是七十二煞之数,自然意气相投,就梁山泊做了头领。宋江便教修书,使人往陈州投取韩滔老小来山寨中完聚。宋江喜得破了连环马,又得了许多军马衣甲盔刀,每日做筵席庆功;仍旧调拨各路守把,提防官兵,不在话下。
  
  却说呼延灼折了许多官军人马,不敢回京,独自一个骑著那匹踢雪乌骓马,把衣甲拴在马上,於路逃难;又无盘缠;解下束腰金带,卖来盘缠。在路寻思道:‘不想今日闪得我如此!却是去投谁好?’猛然想起:‘青州慕容知府旧与我有一面相识,何不去那里投奔他?打慕容贵妃的关节,那时再引军来报雠不迟!’在路行了二日,当晚又饥又渴,见路傍一个村酒店,呼延灼下马,把马拴住在门前树上;入来店内,把鞭子放在桌上,坐下了,叫酒保取酒肉来吃。酒保道:‘小人这里只卖酒。要肉时,村里才杀羊;若要,小人去回买。’呼延灼把腰里料袋解下来,取出些金带倒换的碎银两,把与酒保,道:‘你可回一斤羊肉与我煮了,就对付草料,喂养我这匹马。今夜只就你这里宿一宵,明日自投青州府里去。’酒保道:‘官人,此间宿不妨,只是没好床帐。’呼延灼道:‘我出军的人,但有歇处便罢。’酒保拿了银子自去买羊肉。呼延灼把马背上捎的衣甲取将下来,松了肚带,坐在门前。等了半晌,只见酒保提一块羊肉归来。呼延灼便叫煮了,回三筋面来打饼,打两角酒来。酒保一面煮肉打饼,一面烧汤与呼延灼洗了,便把马牵放屋后小屋下。酒保一面切草煮料,呼延灼先讨热酒吃了一回。少刻肉熟,呼延灼酒保也与他些酒肉吃了,分付道:‘我是朝廷军官,为因收捕梁山泊失利,待往青州投慕容知府。你好生与我喂养这匹马——是今上御赐的,名为“踢雪乌骓。”明日我重重赏你。’酒保道:‘感承相公。却有一件事教相公得知;离此间不远有座山,唤做桃花山。山上有一伙强人,为头的是打虎将李忠,第二个是小霸王周通。聚集著五七百小喽罗,打家劫舍,时常来搅恼村坊。官司累次著仰捕盗官军来收捕他不得。相公夜间须用小心醒睡。’呼延灼说道:‘我有万夫不当之勇,便道那厮们全伙都来也待怎生!只与我好生喂养这匹马。’吃了一回酒肉饼子。酒保就店里打了一铺,安排呼延灼睡了。一者呼延灼连日心闷,二乃又多了几杯酒,就和衣而卧。一觉直睡到三更方醒,只听得屋后酒保在那里叫屈起来。呼延灼听得,连忙跳将起来,提了双鞭,走去屋后问道:‘你如何叫屈?’酒保道:‘小人起来上草,只见篱笆推翻,被人将相公的马偷将去了!远远地望见田塍上火把尚明,一定是那里去了!’呼延灼道:‘那里却是何处?’酒保道:‘眼见那条路上正是桃花山小喽罗偷得去了!’呼延灼吃了一惊,便叫酒保引路,就田塍上赶了二三里。火把看看不见,正不知投那里去了。呼延灼说道:‘若无了御赐的马,却怎的是好!’酒保道:‘相公明日须去州里告了,差官军来剿捕,方能夺回这匹马。’呼延灼闷闷不已,坐到天明,叫酒保挑了衣甲,迳投青州;来到城里时,天色已晚了,且在客店里歇了一夜;次日天晓,迳到府堂阶下,参拜了慕容知府。
  知府大惊,问道:‘闻知将军收捕梁山泊草寇,如何竟到此间?’呼延灼只得把上项诉说了一遍。慕容知府听了道:‘虽是将军折了许多人马,此非慢功之罪,中了贼人奸计,亦无奈何。下官所辖地面多被草寇侵害。将军到此,可先扫清桃花山,夺取那匹御赐的马;就连那二龙山,白虎山两处强人一发剿捕了时,下官自当一力保奏,再教将军引兵复雠,如何?’呼延灼再拜道:‘深谢恩相主张。若蒙如此,誓当效死报德!’慕容知府教请呼延灼去客里暂歇,一面更衣宿食。那挑甲酒保,自叫他回去了。
  一住三日,呼延灼急欲要这匹御赐马,又来禀复知府,便教点军。慕容知府便点马步军二千,借与呼延灼,又与了一匹青鬃马。呼延灼谢了恩相,披挂上马,带领军兵前去夺马,迳迳桃花山进发。
  且说桃花山上打虎将李忠与小霸王周通自得了这匹踢雪乌骓马,每日在山上庆喜饮酒。当日有伏路小喽罗报道:‘青州军马来也!’小霸王周通起来道:‘哥哥守寨,兄弟去退官军。’便点起一百喽罗,绰枪上马,下山来迎敌官军。却说呼延灼引起二千兵马来到山前,摆开阵势。呼延灼出马厉声高叫:‘强贼早来受缚!’小霸王周通将小喽罗一字摆开,便挺枪出马。呼延灼见了,便纵马向前来战。周通也跃马来迎。二马相交,斗不到六七合,周通气力不加,拨转马头,往山上便走。呼延灼赶了一直,怕有计策,急下山来扎住寨栅,等候再战。
  且说周通回寨,见了李忠,诉说:‘呼延灼武艺高强,遮拦不住,只得且退上山。倘或赶到寨前来,如之奈何!’李忠道:‘我闻二龙山宝珠寺花和尚鲁智深在彼,多有人伴;更兼有个甚麽青面兽杨志,又新有个行者武松,多有万年不当之勇。不如写一封书,使小喽罗去那里求救。若解得危难,拚得投托大寨,月终纳他些进奉也好。’周通道:‘小弟也多知他那里豪杰;只恐那和尚记当初之事,不肯来救。’李忠笑道:‘不然,也是个直性的人,使人到彼,必然亲引军来救我。’周通道:‘哥哥也说得是。’就写了一封书,差两个了事的小喽罗,从山坡滚将下去,取路投二龙山来。行了两日,早到山下,那里小喽罗问了备细来情。
  且说宝珠寺里,大殿上坐著三个头领:为首是花和尚鲁智深,第二是青面兽杨志,第三是行者二郎武松。前面山门下,坐著四个小头领:一徊是金眼彪施恩,原是孟州牢城施管营的儿子,为因武松杀了张都监一家人口,官司著落他家追捉凶身,以此连夜挈家逃走在江湖上,后来父母俱亡,打听得武松在二龙山,连夜投奔入伙;一个是操刀鬼曹正,原是同鲁智深,杨志夺取宝珠寺,杀了邓龙,后来入伙;一个是菜园子张青,一个是母夜叉孙二娘,夫妻两个,原是孟州道十字坡卖人肉镘头的,因鲁智深,武松连连寄书招他,亦来投奔入伙。曹正听得说桃花山有书,先来问了详细,直上殿上禀复三个大头领知道。智深道:‘洒家当初离五台山时,到一个桃花村投宿,好生打了那撮乌一顿。那厮为认得洒家,倒请上山去吃了一日酒,结识洒家为兄,便留俺做个寨主。俺见这厮们悭吝,被俺偷了若干金银酒器撒开他。如今却来求救,且放那小喽罗上关来,看他说甚麽。’曹正去不多时,把那喽罗引到殿下,唱了喏,说道:‘青州慕容知府近日收得个进征梁山泊失利的双鞭呼延灼。如今慕容知府先教扫荡俺这里桃花山,二龙山,白虎山几座山寨,借军与他收捕梁山泊复雠。俺的头领今启请大头领将军下山相救;明朝无事了时,情愿来纳进奉。’杨志道:‘俺们各守山寨,保护山头,本不去救应的是。洒家一者怕坏了江湖上豪杰;二者恐那厮得了桃花山便小觑了洒家这里;可留下张青、孙二娘、施恩、曹正看守寨栅,俺三个亲自走一遭。’随即点起五百小喽罗,六十余骑军马。各带了衣甲军器,迳往桃花山来。
  说李忠知二龙山消息,自引了三百小喽罗下山策应。呼延灼闻知,急领所部军马,拦路列阵,舞鞭出马,来与李忠相杀。原来李忠祖贯濠州定远人氏,家中祖传,靠使枪棒为生;人见他身材壮健,因此呼他做打虎将。当时下山来与呼延灼交战,如何敌得呼延灼过;斗了十合之上,见不是头,拨开军器便走。呼延灼见他本事低微,纵马赶上山来。小霸王周通正在半山里看见,便飞下鹅卵石来。呼延灼慌忙回马下山来,只见官军迭头呐喊。呼延灼便问道:‘为何呐喊?’后军答道:‘远望见一彪军马飞奔而来!’呼延灼听了,便来后军队里看时。见尘头起处,当头一个胖大和尚,骑了一匹白马,正是花和尚鲁智深,在马上大喝道:‘那个是梁山泊杀败的撮鸟,敢来俺这里唬吓人!’呼延灼道:‘先杀你这个秃驴,豁我心中怒气!’鲁智深轮动铁禅仗,呼延灼舞起双鞭,二马相交,两边呐喊。斗至四五十合不分胜败。呼延灼暗暗喝采道:‘这个和尚倒恁地了得!’两边鸣金,各自收军暂歇。
  呼延灼少停,按耐不得,再纵马出阵,大叫:‘贼和尚!再出来与你定个输赢,见个胜败!’鲁智深待正要出马,杨志叫道:‘大哥少歇,看洒家去捉这厮!’舞刀出马来与呼延灼交锋。两个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败。呼延灼又暗暗采道:‘怎的那里走出这两个来!恁地了得!不是绿林中手段!’杨志也见呼延灼武艺高强,卖个破绽,拨回马,跑回本阵。呼延灼也勒转马头,不来追赶。两边各自收军。
  鲁智深便和杨志商议道:‘俺们初到此处,不宜逼近下寨。且退二十里,明日却再来厮杀。’带领小喽罗,自过附近山冈下寨去了。且说呼延灼在帐中纳闷,心内想道:‘指望到此势如破竹,便拿了这伙草寇,怎知又逢著这般对手!我直如此命薄!’正没摆布处,只见慕容知府使人唤道:‘叫将军且领兵回来保守城中。今有白虎山,强人孔明,孔亮引人马来青州劫牢。怕府库有失,特令来请将军回城守备。’呼延灼听了,就这机会,带领军马,连夜回青州去了。
  次日,鲁智深和杨志,武松又引了小喽罗摇旗呐喊,直到山下来看时,一个军马也无了,倒吃了一惊。山上李忠、周通,引人下来拜请三立头领上到山寨里,杀羊宰马,筵席相待,一面使人下山探听前路消息。
  且说呼延灼引军回到城下,见一彪军马,正来到城边。为头的乃是白虎山下孔太公儿子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两个因和本乡一个财主争竞,把他一门良贱尽都杀了,聚集起五七百人,占住白虎山,打家劫舍;因为青州城里有他的叔叔孔宾,被慕容知府捉下,监在牢里,孔明、孔亮特地点起山寨小喽罗来打青州,要救叔叔出去。正迎著呼延灼军马,两边拥著,敌住厮杀。呼延灼便出马到阵前。慕容知在城楼上观看,见孔明当先枪出马,直取呼延灼。两马相交,斗到二十余合,呼延灼要在知府跟前显本事;又值孔明武艺低微,只办得架隔遮拦;斗到间深里,呼延灼就马上把孔明活捉了去,孔亮只得引了小喽罗便走。慕容知府城楼上指著,叫呼延灼引兵去赶,官兵一俺,活捉得百十余人。孔亮大败,四散奔走,至晚寻个古庙安歇。却说呼延灼活捉得孔明,解入城中,来见慕容知府。知府大喜,叫把孔明大枷钉下牢里,和孔宾一处监收。一面赏劳三军,一面管待呼延灼,备问桃花山消息。呼延灼道:‘本待是“瓮中捉氅,手到拿来,”无端又被一伙强人前来救应。数内一个和尚,一个青脸大汉,二次交锋,各无胜败。这个武艺不比寻常,不是绿林中手段;因此未曾拿得。’慕容知府道:‘这个和尚便是延安府老种经略帐前军官提辖鲁达;今次落发为僧,唤做花和尚鲁智深。这一个青脸大汉亦是东京殿帅府制使官,唤做青面兽杨志。再有一个行者,唤做武松,原是景阳冈打虎的武都头。这三个占住了二龙山,打家劫舍,累次拒敌官军,杀了三五个捕盗官,直至如今,未曾捉得!’呼延灼道:‘我见这厮们武艺精熟,原是杨制使,鲁提辖,真名不虚传!——恩相放心,呼延灼今日在此,少不得一个个活捉了解官!’知府大喜,设筵管待己了,且请客房内歇,不在话下。却说孔亮引了败残人马,正行之间,猛可里树林中撞出一彪人马,当先一筹好汉,便是行者武松。孔亮慌忙滚鞍下马,便拜道:‘壮士无恙?’武松连忙答应,扶起问道:‘闻知足下弟兄们占住白虎山聚义,几次要来拜望;一者不得下山,二乃路途不顺,以此茌得相见。今日有事到此?’孔亮把救叔叔孔宾陷兄之事告诉了一遍。
  武松道:‘足下休慌。我有六七个弟兄,现在二龙山聚义。今为桃花山,李忠,周通,被青州官军攻击得紧,来我山寨求救。鲁,杨二头领同了孩儿们先来与呼延灼交战,两个厮并了一日,不知何故,呼延灼忽然夜间去了。桃花山留我弟兄三人筵宴,把这踢雪马送与我们。今我部领头队人马回山,他二位随后便到。我叫他去打青州,救你叔兄如何?’孔亮拜谢武松。等了半晌,只见鲁智深,杨志两个并马都到。武松引孔亮拜见二位,备说:‘那时我与宋江在他庄上相会,多有相扰。今日俺们可以义气为重,聚集三山人马,攻打青州,杀了慕容知府,擒获呼延灼,各取府库钱粮,以供山寨之用,如何?’鲁智深道:‘洒家也是这般思想。便使人去桃花山报知,叫李忠,周通,引孩儿们来,俺三处一同去打青州。’杨志便道:‘青州城池坚固,人马强壮;又有呼延灼那厮英勇;不是俺自灭威风,若要攻打青州时,只除非依我一言,指日可得。’武松道:‘哥哥,愿闻其略。’那杨志言无数句,话不一席,有分教:青州百姓,家家瓦裂烟飞;水浒英雄,个个摩拳擦掌。毕竟杨志对武松说出怎地打青州,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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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18 20:10: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七回 三山聚义打青州 众虎同心归水泊

  话说武松引孔亮拜告鲁智深,杨志求救哥哥孔明并叔叔孔宾,鲁智深便要聚集三山人马前去攻打。杨志道:‘若要打青州,须用大队军马,方可得济。俺知梁山泊宋公明大名,江湖上都唤他做及时雨宋江,更兼呼延灼是他那里雠人。俺们弟兄和孔家弟兄的人马,都并做一处;洒家这里,再等桃花山人马齐备,一面且去攻打青州。孔亮兄弟,你亲身星夜去梁山泊请下宋公明来并力攻城,此为上计。亦且宋三郎与你至厚。你们弟兄心下如何?’鲁智深道:‘正是如此。我只见今日也有人说宋三郎好,明日也有人说宋三郎好,可惜洒家不曾相会。众人说他的名字,聒得洒家耳朵也聋了,想必其人是个真男子,以至天下闻名。前番和花知寨在清风山时,洒家有心要去和他厮会。及至洒家去时,又听得说道去了;以此无缘,不得相见。孔亮兄弟,你要救你哥哥时,快亲自去那里告请他来。洒家等先在这里和那撮鸟厮杀!’孔亮交付小喽罗与了鲁智深,只带一个伴当,扮做客商,星夜投梁山泊来。
  且说鲁智深、杨志、武松二人去山寨里唤将施恩,曹正,再带一二百人下山来相助。桃花山李忠、周通,得了消息,便带本山人马,尽数点起,只留三五十个小喽罗看守寨栅,其余都带下山来青州城下聚集,一同攻打城池,不在话下。
  却说孔亮自离了青州,迤逦来到梁山泊边催命判官李立酒店里买酒吃,问路。李立见他两个来得面生,便请坐地地问道:‘客人从那里来?’孔亮道:‘从青州来。’李立问道:‘客人要去梁山泊寻谁?’孔亮答道:‘有个相识在山上,特来寻他。’李立道:‘山上寨中都是大王住处。你如可去得!’孔亮道:‘便是要寻宋大王。’李立道:‘即是来寻宋头领,我这里有分例。’便叫火家快去安排分例酒来相待。孔亮道:‘素不相识,如何见款?’李立道:‘客官不知:但是来寻山寨头领,必然是社火中人故旧交友,岂敢有失支应?便当去报。’孔亮道:‘小人便是白虎山前庄户孔亮的便是。’李立道:‘曾听得宋公明哥哥说大名来,今日且喜上山。’二人饮罢分例酒,随即开窗,就水亭上放了一枝响箭,见对港芦苇深早有小喽罗棹过船来,到水亭下。李立便请孔亮下了船,一同摇到金沙滩上岸,同上关来。孔亮看见三关雄壮,枪刀剑如林,心下想道:‘听得说梁山泊兴旺,不想做下这等大事业!’已有小喽罗先去报知,宋江慌忙下来迎接。孔亮见了,连忙下拜。宋江问道:‘贤弟缘何到此?’孔亮拜罢,放声大哭。宋江道:‘贤弟心中有何危厄不决之难,但请尽说不妨。便当不避水火,一力与汝相助。贤弟且请起来。’孔亮道:‘自从师父离别之后,老父亡化,哥哥孔明与本乡上户争些闲气起来,杀了他一家老小,官司来捕捉得紧;因此反上白虎山,聚集五七百人,打家劫舍。青州城里却有叔叔孔宾被慕容知府捉了,重枷钉在狱中,因此,我弟兄两个去打城子,指望取叔叔孔宾。谁想去到城下,正撞了那个使双鞭的呼延灼。哥哥与他交锋,致被他捉了,解送青州,下在牢里,存亡未保。小弟又被他追杀一阵。次日,正撞著武松,他便引我去拜见同伴的;一个是花和尚鲁智深,一个是青面兽杨志。他二人一见如故,便迥议救兄一事。他道:‘我请鲁、杨二头领并桃花山李忠、周通聚集二山人马攻打青州。你可连夜快去梁山泊内告你师父宋公明来救你叔兄两个。’以此今日一迳到此。’宋江道:‘此是易为之事,你且放心。’宋江便引孔亮参见晁盖、吴用、公孙胜,并众头领,备说呼延灼走在青州,投奔慕容知府,今来捉了孔明,以此孔亮来到,恳告求救。晁盖道:‘既然他两处好汉尚兀自仗义行仁,今者,三郎和他至爱交友,如何不去?——三郎贤弟,你连次下山多遍,今番权且守寨,愚兄替你走一遭。’宋江道:‘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轻动。这个是兄弟的事。既是他远来相投,小可若是不去,恐他兄弟们心下不安;小可情愿请几位弟兄同走一遭。’说言未了,厅上厅下一齐都道:“愿效犬马之劳,跟随同去。”
  宋江大喜,当日设筵管待孔亮。饮筵中间,宋江唤铁面孔目斐宣定拨下山人数,分作五军起行:前军便差花荣、秦明、燕顺、王矮虎,开路作先锋;第二队便差穆弘、杨雄、解宝;中军便是主将宋江、吴用、吕方、郭盛;第四队便是朱仝、柴进、李俊、张横;后军便差孙立、杨林、欧鹏、凌振、催军作合后。梁山泊点起五军,共计二十个头领,马步军兵三千人马。其余头领,自守晁盖守把寨栅。
  当下宋江别了晁盖,自同孔亮下山前进。所过州县,秋毫无犯。已到青州,孔亮先到鲁智深等军中报知,众好汉安排迎接。宋江中军到了,武松引鲁智深、杨志、李忠、周通、施恩、曹正,都来相见了。宋江让鲁智深坐地。鲁智深道:“久闻阿哥大名,无缘不曾拜会,今日且喜认得阿哥。”宋江答道:“不才何足道哉!江湖上义士甚称吾师清德;今日得识慈颜。平生甚幸。”杨志起身再拜道:“杨志旧日经过梁山泊,多蒙山寨重义相留:为是洒家愚迷,不曾肯住。今日幸得义士壮观山寨。此是天下第一好事。”宋江答道:“制使威名,播於江湖,只恨宋江相见太晚!”鲁智深便令左右置酒招待,一一相见了。
  次日,宋江问青州一节,近日胜败如何。杨志道:“自从孔亮去了,前后也交锋三五次,各无输赢。如今青州只凭呼延灼一个;若是拿下此人,觑此城子,如汤泼雪”。吴学究笑道:“此人不可力敌,可用智擒。”宋江道:“用何智可获此人?”吴学究道:“只除如此如此”宋江大喜道:“此计大妙!”当日分拨了人马。
  次早起军,前到青州城下,四面尽著军马围住,擂鼓摇旗呐喊弱战。城里慕容知府见报,慌忙教请呼延灼商议道:“今次群贼又去报知梁山泊宋江到来,似此如之奈何?”呼延灼道:“恩相放心。群贼到来,先失地利。这厮们只好在水泊里张狂,今却擅离巢穴,一个来捉一个,那厮们如何施展得?请恩相上城看呼延灼厮杀。”呼延灼连忙披挂衣甲上马,叫开城门,放下吊桥,领了一千人马,近城摆开。宋江阵中一将出马。那人手舞狼牙棍,厉声高骂知府:“滥官害民贼徒!把我全家诛戮,今日正好报仇雪恨!”慕容知府认得秦明,便骂道:“你这厮是朝廷命官,国家不会负你,缘何便敢造反?若拿住你时,碎尸万段!呼将军,可先下手拿这贼!”呼延灼听了,舞起双鞭,纵马直取秦明。秦明也出马,舞动狼牙大棍来迎呼延灼。二将交马,正是对手,直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败。
  慕容知府见斗得多时,恐怕呼延灼有失,慌忙鸣金,收军入城。秦明,也不追赶,退回本阵,宋江教众头领军校且退十五里下寨。
  却说呼延灼回到城中,下马来见慕容知府,说道:“小将正要取那秦明,恩相如可收军?”知府道:“我见你斗了许多合,但恐劳困:因此收军暂歇。秦明那厮原是我这里统制,与花荣一同背反,这厮亦不可轻敌”。呼延灼道:“恩相放心,小将必要擒此背义之贼!适间和他斗时,棍法已自乱了。来日教恩师看我立斩此贼!”知府道:“既是将军如此英雄,来日若临敌之时,可杀开条路,送三个人出去:一个教他去东京求救;两个教他去邻近府州会合起兵,相助剿捕”。呼延灼道:“恩相高见极明。”当日知府写了求救文书,选了三个军官,都赍发了当。
  只说呼延灼回到歇处,卸了衣甲暂歇,天色未明,只听得军校来报:“城北门外土坡上有三骑私自在那里观望:中间一个穿红袍骑白马的;两边两个。只认右边那个是小李广花荣,左边那个道装打扮。”呼延灼道:“那个穿红的是宋江了。道装的必是军师吴用。你们休惊动了他,便点一百马军,跟我捉这三个!”呼延灼连忙披挂上马,提了双鞭,带领一百余骑军马,悄悄地开了北门,放下吊桥,引军赶上坡来,只见三个正自呆了脸看城。呼延灼拍马上坡,三个勒转马头,慢慢走去。呼延灼奋力赶到前面几株枯树边厢,只见三个齐齐的勒住马。呼延灼方才赶到枯树边,只听得呐声喊。呼延灼正踏著陷坑,人马都跌将下坑去了。两边走出五六十个挠钩手,先把呼延灼钩起来,绑缚了去,后面牵著那匹马。其余马军赶来,花荣射倒当头五七个,后面的勒转马一哄都走了。
  宋江回到寨里,那左右群刀手却把呼延灼推将过来。宋江见了,连忙起身,喝叫快解了绳索,亲自扶呼延灼上帐坐定。宋江拜见。呼延灼道:“何故如此?”宋江道:“小可宋江怎敢背负朝廷?盖为官吏污滥,威逼得紧,误犯大罪,因此权借水泊里随时避难,只待朝廷赦罪招安。不想起动将军,致劳神力。实慕将军虎威,今者误有冒犯切乞恕罪。”呼延灼道:“被擒之人,万死尚轻,义士何故重礼陪话?”宋江道:“量宋江怎敢坏得将军性命?皇天可表寸心。只是恳告哀求。”呼延灼道:“兄长尊意莫非教呼延灼往东京告请招安,到山赦罪?”宋江道:“将军如何去得?高太尉那厮是心地偏窄之徒,忘人大恩,记人小过。将军折了许多军马钱粮,他如何不见你罪责?如今韩滔、彭屺、凌振,已多在敝山入伙。倘蒙将军不弃山寨微贱,宋情愿让位与将军;等朝廷见用,受了招安,那时尽忠报国,未为晚矣。呼延灼沈吟了半晌,一者是宋江礼数甚恭,二者见宋江语言有理,叹了一口气,跪下在地道:“非是呼延灼不忠於国,实感兄长义气过人,不容呼延灼不依!愿随鞭镫,决无还理。”宋江大喜,请呼延灼和众头领相见了。叫问李忠、周通讨这匹踢雪骓马还将军坐骑。
  众人再议救孔明之计。吴用道:“只除非教呼延将军赚开城门,唾手可得。──更兼绝了这呼灼将军念头。”宋江听了,来与呼延灼陪话道:“非是宋江贪劫城池,实因孔明叔侄陷在缧绁之中,非将军赚开城门,必不可得。”呼延灼答道:“小弟既蒙兄长收录,理当效力。”当晚点起秦明、花荣、孙立、燕顺、吕方、郭盛、解珍、解宝、欧鹏、王英:十个头领,都扮作军士模样,跟了呼延灼,共是十一骑军马,来到城边,直至壕堑上,大呼:“城上开门!我逃得性命回来!”城上人听得是呼延灼声音,慌忙报与慕容知府。此时知府为折了呼延灼,正纳闷间,听得报说呼延灼逃得回来,心中欢喜,连忙上马,奔到城上;望见呼延灼有十数骑马跟著,又不见面颜,只认得呼延灼声音。知府问道:“将军如何走得回来?”呼延灼道:“我被那厮的陷坑捉了我寨里,却有原跟我的头目,暗地盗这匹马与我骑,就跟我来了。”知府只听得呼延灼说了,便叫军士开了城门,放下吊桥。十个头领跟到城门里,迎著知府,早被秦明一棍,把慕容知府打下马来。解珍、解宝便放起火来;欧鹏、王矮虎,奔上城把上军士杀散。宋江大队人马,见城上火起,一齐拥将入来。宋江急急传令:休教残害百姓,且收仓库钱粮。就大牢里救出孔明并他叔叔孔宾一家老小,便教救灭了火,把慕容知府一家老幼,尽皆斩首,抄扎家私,分赏众军。天明,计点在城百姓被火烧之家,给散粮米救济。把府库金帛,仓廒米粮,装载五六百车;又得了二百余匹好马;就青州府里,做个庆喜筵席,请三山头领同归大寨。李忠、周通、使人回桃花山尽数收拾人马钱粮下山,放火烧毁寨栅。鲁智深也使施恩,曹正,回二龙山与张青,孙二娘,收拾人马钱粮,也烧了宝珠寨栅。数日之间,三山人马都皆完备。
  宋江领了大队人马,班师回山;先叫花荣,秦明,呼延灼、朱仝,四将开路。所过州县,分毫不扰。乡村百姓,扶老挈幼,烧香罗拜迎接,数日之间,已到梁山泊边。众多水军头领具舟迎接。晁盖引领山寨马步头领,都在金沙滩迎接,直到大寨,向聚义厅上,列位坐定。大排筵席,庆贺新到山寨头领。呼延灼、鲁智深、杨志、武松、施恩、曹正、张青、孙二娘、李忠、周通、孔明、孔亮:共十二位新上山头领。坐间林冲说起相谢鲁智深相救一事。鲁智深动问道:“洒家自与教头别后,无日不念阿嫂,近来有信息否?”林冲道:“自火拼王伦之后,使人回家搬取老小,已知拙妇被高太尉所逼,随即自缢而死;妻父亦为忧疑染病而亡”。杨志举起旧日王伦手内山前相会之事。众人皆道:“此皆注定,非偶然也!”晁盖说起黄泥冈劫取生辰纲一事,众皆大笑。次日轮流做筵席,不在话下。
  且说宋江见山寨又添了许多人马,如何不喜,便叫汤隆做铁匠总管,提督打造诸般军器并铁叶连环甲等;侯健管做旌旗袍服总管,添造三才九曜四斗五方二十八宿等旗,飞龙飞虎飞熊飞豹旗,黄金白旄,朱缨早盖;山边四面筑起墩台,重造西路二处酒店,招接往来上山好汉,一就探听飞报军情。顾大嫂夫妇看守;山东路酒店依旧朱贵,乐和;山北路酒店还是李立,时迁。三关上添造寨栅,分调头看守,部领已定,各各遵依,不在话下。
  忽一日,花和尚鲁智深来对宋江明道:“智深有个相识,是李忠兄弟徒弟,唤叫九纹龙史进,见在华州华阴县少华山上,和那一个神机军师朱武,又有一个跳涧虎陈达,一个白花蛇杨春,四个在那里聚义。洒家尝思念他。自从瓦官寺与他别了,无一日不在心上。今洒家要去那里探望一遭,就取他四个同来入伙,未知尊意如何?”宋江道:“我也曾闻得史进大名,若得吾师请他来,最好。虽然如此,不可独自行,可烦武松兄弟相伴走一遭:他是行者,一般出家人。正好同行。”
  武松应道:“我和师兄去。”当日便收拾腰包行李。鲁智深只做禅和子打扮,武松装做随侍行者。两个相辞了众头领下山,过了金沙滩,晓行夜住,不止一日,来到华州华阴县界,迳投少华山来。且说宋江自鲁智深,武松去后,一时容他下山,常自放心不下;便唤神行太保戴宗随后跟来探听消息。
  再说鲁智深两个来到少华山下,伏路小喽罗出来拦住,问道:“你两个出家人那里来?”武松便答道:“这山上有史大官人麽?”小喽罗说道:“既是要寻史大王的,且在这里少等。我上山报知,头领便下来迎接。”武松道:“你只说鲁智深到来相探。”小喽罗去不多时,只见神机军师朱武并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三个下山来接鲁智深,武松,却不见有史进。鲁智深便问道:“史大官人在那里?却如何不见他?”朱武近前上覆道:“吾师不是延安府鲁提辖麽?”鲁智深道:“洒家便是。这行者便是景阳冈打虎都头武松。”三个慌忙翦拂道:“闻名久矣!听知二位在二龙山扎寨,今日缘何到此?”鲁智深道:“我们如今不在二龙山了,投托梁山泊宋公明大寨入伙,今者特来寻史大官人。”朱武道:“既是二位到此,且请到山寨中,容小可备细告诉。”鲁智深道:“有话便说。史家兄弟又不见,谁鸟耐烦到你山上去!”武松道:“师兄是个急性的人,有话便说甚好。”朱武道:“小人等三个在此山寨,自从史大官人上山以后,好生兴旺。近日史大官人下山,因撞见一个画匠,原是北京大名府人氏,姓王,名义;因许下西岳华山金天圣帝庙内装画影壁,前去还愿。因为带将一个女儿,名唤玉娇枝同行,却被本州贺太守,原是蔡太师门人;那厮为官贪滥,非理害民。一日因来庙里行香,不想见了玉娇有些颜色,累次著人来说,要取他为妾。王义不从,太守将他女儿强夺了去,却把王义剌配远恶军州。路过这里,正撞见史大官人,告说这件事。史大官人把王义救在山上,将两个防送公人杀了,直去府里要行刺贺太守;被人知觉,倒吃拿了,见监在牢里。又要聚起军马,扫荡山寨。我等正在这里无计可施!”鲁智深听了道:“这撮鸟敢如此无礼物倒恁麽利害!洒家便去结果了那厮!”朱武道:“且请二位到寨里商议。”鲁智深立意不肯。武松一手挽住禅杖,一手指著道:“哥哥不见日色已到树梢尽头?”鲁智深看一看,吼了一声,愤著气,只得都到山寨里坐下。朱武便叫王义出来拜见,再诉太守贪酷害民,强占良家女子。三人一面杀牛宰马,管待鲁智深,武松。鲁智深道:“史家兄弟不在这里,酒是一滴不吃!要便睡一夜,明日却去州里打死那厮罢!”武松道:“哥哥不得造次。我和你星夜回梁山泊去,报宋公明,领大队人马来打华州,方可救得史大官人。”鲁智深叫道:“等我们去山寨里叫得人来,史家兄弟性命不知那里去了!”武松道:“便打杀了太守也怎地救得史大官人?武松却决不肯放哥哥去。”朱武又劝道:“师兄且息怒。武都头实论得是。”鲁智深焦躁起来,便道:“都是你这般性慢,直娘贼送了我史家兄弟!只今性命在他人里,还要饮酒细商!”众人那里劝得他呷一半盏。当晚和衣歇宿,明早,起个四更,提了禅杖,带了戒刀,不知那里去了。武松道:“不听人说,此去必然有失。”朱武随即差两个精细小喽罗前去打听消息。
  却说鲁智深奔到华州城里,路傍借问州衙在那里。人指道:“只过州桥,投东便是。”鲁智深却好来到浮桥上,只见人都道:“和尚且躲一躲,太守相公过来!”鲁智深道:“我正要寻他,却正好撞在洒家手里!那厮多敢是当死!”贺太守头踏一对对摆将过来,看见太守那乘轿子,却是媛轿;轿窗两边,各有十个虞候簇拥著,人人手执鞭枪铁链,守护两下,鲁智深看了寻思道:“不好打那撮鸟;若打不著,倒吃他笑!”贺太守却在轿窗眼里,看见了鲁智深欲进不进,过了渭桥,到府中下了轿便叫两个虞候分付道:“你与我去请桥上那个胖大和尚到府里赴斋。”虞候领了言语,来到桥上,对鲁智深道:“太守相公请你赴斋。”鲁智深想道:“这厮合当死在洒家手里!我却才正要打他,只怕打不著,让他过去了。我要寻他,他却来请洒家!”鲁智深便随了虞候迳到府里。太守己自分付下了,一见鲁智深进到厅前,太守叫放了禅杖,去了戒刀,请后堂赴斋。鲁智深初时不肯。众人说道:“你是出家人,好不晓事!府堂深处,如何许你带刀杖入去?”鲁智深想道:“只我两个拳头也打谇了那厮脑袋!”廊下放了禅杖,戒刀,跟虞候入来。贺太守正在后堂,把手一招,喝声‘捉下这秃贼!’两边壁衣内走出三四十个做公的来,横拖倒拽,捉了鲁智深。你便是哪吒太子,怎逃地网天罗?火首金刚,难脱龙潭虎窟!正是:飞蛾投火身倾丧,怒吞钓饵命必伤。毕竟鲁智深被贺太守拿下,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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