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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纪事本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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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6 15:54:44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五十



○大礼议武宗正德十六年夏四月,帝即位。帝兴献王子,宪宗纯皇帝孙也。宪宗生十皇子,长孝宗敬皇帝,次兴献王。弘治七年甲寅,兴献王之国安陆州。正德二年秋八月,帝生于兴邸。时黄河清,庆云
见,轸翼分。已而献王薨,帝受敕嗣理国事。至是,年十有五矣。武宗无子,临崩遗诏曰:“朕绍承祖宗丕业,十有七年。有孤先帝付托,惟在继统得人,宗社生民有赖。皇考孝宗敬皇帝亲弟兴献
王长子厚总,聪明仁孝,德器夙成,伦序当立。遵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告于宗庙,请于慈寿皇太后,与内外文武**臣合谋同辞。即日遣官迎取来京,嗣皇帝位。”时三月丙寅也。翼日丁卯,遣司礼监太监韦、寿宁侯张鹤龄、驸马都尉崔元、大学士梁储、礼部尚书毛澄,赍诏谕金符之安陆州。戊寅,等至兴邸,帝迎诏国门外,至承运殿开读。已,乃登座受符朝藩卫。
四月壬午,帝辞兴献王园寝。癸未,发安陆,辞帝母蒋妃,呜咽涕泗。帝母曰:“吾儿此行,荷负重任,毋轻言。”帝曰:“谨受教。”比发安陆,帝以藩卫官校不隶有司,恐为沿途扰,特命从官骆安等严敕之,所过辞谢诸王供馈,屏绝有司珍献,禁行殿毋过奢。丁卯,礼部员外郎杨应魁上礼仪状,请由东安门入,居文华殿。翼日,百官三上笺劝进,俟令旨俞允,择日即位。大学士杨廷和命仪部郎中余才所拟也。壬寅,车驾至良乡,帝览礼部状,谓长史袁宗皋曰:“遗诏以吾嗣皇帝位,此状云何?”癸卯,至京师,止城外。廷和固请如礼部所具状,帝不许。乃御行殿受笺,由大明门入,日中即位,以明年为嘉靖元年。凡正德间冒滥军功将校,夤缘监织榷税诸弊政,尽行厘革。赦死杂犯以下末减有差。丙午,遣官往迎帝母兴献妃。
戊申,命礼官集议崇祀兴献王典礼。礼部尚书毛澄请于大学士杨廷和,廷和出汉定陶王、宋濮王事授之,曰:“此篇为据,异议者即奸谀当诛。”时有待对公交车举人张璁者,为礼部侍郎王瓒同乡士,诣瓒言:“帝入继大统,非为人后,与汉哀、宋英不类。”瓒然之,宣言于众。廷和谓瓒独持异议,令言官列瓒他失,出为南京礼部侍郎,而以侍读学士汪俊代之。尚书毛澄会公卿台谏等官六十余人上议:“汉成帝立定陶王为嗣,而以楚王孙后定陶,承其王祀,师丹以为得礼。今上入继大统,宜以益王子崇仁主后兴国。其崇号则袭宋英故事,以孝宗为考,兴献王及妃为皇叔父母。祭告上笺称侄,署名。而令崇仁主考兴献王,叔益王。”帝览曰:“父母可移易乎?其再议!”于是廷和及蒋冕、毛纪等复上言:“程颐《濮议》,最得礼义之正,皇上采而行之,可为万世法。兴献祀事,今虽以崇仁主,异日仍以皇次子后兴国,而改崇仁为亲藩。天理人情,庶两无失。”尚书澄、侍郎浚等六十余人,亦复上议如廷和言。帝不听,仍命博考典礼,以求至当。已而廷和复上言:“舜不追崇瞽瞍,汉世祖不追崇南顿君。皇上取法二君,斯圣德无累。”澄等七十余人又上议:“武宗皇帝以神器授之陛下,有父道焉。特以昭穆既同,不可为世。孝庙而上,称祖、曾、高,以次加称,岂容异议!兴献王虽有罔极恩,断不可以称孝庙者称之也。”因录魏明帝诏文以上。留中不报。御史周宣、进士屈儒、侯廷训亦各奏议如礼官指,帝终不从。六月,敕修《武宗实录》,仍命礼官集议追崇大礼。
七月,观政进士张璁上《大礼疏》,曰:“朝议谓皇上入嗣大宗,宜称孝宗皇帝为皇考,改称兴献王为皇叔父,王妃为皇叔母者,不过拘执汉定陶王、宋濮王故事耳。夫汉哀、宋英皆预立为皇嗣,而养之于宫中,是明为人后者也。故师丹、司马光之论,施于彼一时犹可。今武宗皇帝已嗣孝宗十有六年,比于崩殂,而廷臣遵祖训,奉遗诏,迎取皇上,入继大统。遗诏直曰:‘兴献王长子伦序当立。’初未尝明著为孝宗后,比之预立为嗣,养之宫中者,较然不同。夫兴献王往矣,称之以皇叔父,鬼神固不能无疑也。今圣母之迎也,称皇叔母,则当以君臣礼见,恐子无臣母之义。《礼》:‘长子不得为人后。’况兴献王惟生皇上一人,利天下而为人后,恐子无自绝父母之义。故皇上为继统武宗,而得尊崇其亲则可;谓嗣孝宗,以自绝其亲则不可。或以大统不可绝为说者,则将继孝宗乎?继武宗乎?夫统与嗣不同,非必父死子立也。汉文帝承惠帝之后,则弟继;宣帝承昭帝之后,则以兄孙继。若必强夺此父子之亲,建彼父子之号,然后谓之继统,则古当有称高伯祖、皇伯考者,皆不得谓之统矣。臣窃谓今日之礼,宜别为兴献王立庙京师,使得隆尊亲之孝,且使母以子贵,尊与父同。则兴献王不失其为父,圣母不失其为母矣。”疏入,上遣司礼监官送至内阁,谕曰:“此议实遵祖训,据古礼,尔曹何得忄吴朕!”杨廷和曰:“书生焉知国体!”复持入,上熟览之,喜曰:“此论一出,吾父子必终可完也。”是日,帝御文华,召廷和、冕、纪入,谕曰:“至亲莫若父母。”因授以手敕曰:“卿等所言俱有见,第朕罔极之恩,无由报耳。今尊父为兴献皇帝,母兴献皇后,祖母为康寿皇太后。”廷和退而上言曰:“皇上圣孝,出于天性。臣等虽愚,夫岂不知礼谓所后者为父母,而以其所生者为伯叔父母。盖不惟降其服,而又异其名也。臣等不敢阿谀顺旨。”仍封还手敕。于是给事中朱鸣阳、史于光等,御史王溱、卢琼等复奏:“兴献王尊号,未蒙圣裁,大小之臣,皆疑陛下垂省张璁之说耳。陛下以兴献王长子,不得已入承大统,难拘‘长子不得为人后’之说。璁乃谓统嗣不同,岂得谓会通之宜乎?又欲别庙兴献王于京师,此大不可。昔鲁桓、僖宫灾,孔子在陈闻火,曰:‘其桓、僖乎?’以非正也。如庙兴献王于京师,在今日则有朱熹两庙争较之嫌,在他日则有鲁僖跻闵之失。乞将张璁斥罚。”奏入,俱命礼部议。八月,尚书毛澄等仍议:“给事中朱鸣阳、御史王溱等,皆欲皇上早从原议,盖有见于天理人情之公断,不容以私意为初政累也。御史卢琼、给事中史于光历数张璁建议之偏,若与仇者,岂得已哉!诚惧其上摇圣志,下起**疑,宜将张璁戒谕。”不听。
月,兴献王妃至通州。先是,礼部具议:“圣母至京,宜由东安门入。”帝不从。再议由大明左门入,复不从。帝断议由中门入,谒见太庙。朝议哗然,以妇人无谒庙礼,太庙非妇人宜入。张璁曰:“虽天子,必有母也,焉可由旁门入乎?古者妇三日庙见,孰谓无谒庙礼乎?九庙之礼后与焉,孰谓太庙非宜入乎?”上又命驾仪奉迎圣母,礼部请用王妃仪仗迓之,帝不从,命锦衣卫以母后驾仪往。又命所司制太后法服以待。至是,圣母至通州,闻朝廷欲考孝宗,恚曰:“安得以我子为人之子!”谓从官曰:“尔曹已极宠荣,献王尊称胡犹未定?”因留通州不入。帝闻之,涕泗不止,启慈圣皇太后,愿避位奉母归,**臣惶惧。
冬十月,上谕内阁杨廷和、蒋冕、毛纪曰:“朕受祖宗鸿业,为天下君长,父兴献王独生朕一人,既不得承绪,又不得徽称,朕于罔极之恩,何由得安!始终劳卿等委曲折中,俾朕得申孝情。”廷和上言:“圣谕令臣等委曲折中,以申孝情。切念大礼关系万世纲常,四方观听,议之不可不详,必上顺天理,下合人情。祖宗列圣之心安,则皇上之心始安矣。”张璁乃复为《大礼》《或问》一帙,辨析统嗣之异及尊崇墓庙之说甚悉。吏部主事彭泽录遗内阁及礼官,劝改前议,不从。璁乃赍至左顺门上之,廷和令修撰杨维璁等阻之,不得。帝览之,留中不下。廷和见势不得已,乃草敕下礼部,曰:“圣母慈寿皇太后懿旨,以朕■承大统,本生父兴献王宜称兴献帝,母宜称兴献后,宪庙贵妃邵氏称皇太后。仰承慈命,不敢固违。”帝从之。廷和意假母后示,非廷议意也。
壬午,兴献后至自通州,由大明中门入,帝迎于阙内。朝议不谒太庙,生见奉先、奉慈二殿而已。兵部主事霍韬见张璁言欲用,亦上言:“礼官持议非是。”时同
知马时中、国子监诸生何渊、巡检房浚,各上言如璁议。帝益为之心动矣。甲午,杨廷和以追崇礼成,拟上慈寿皇后及武宗皇后尊号,帝因遣司礼监谕廷和曰:“邵太后、兴献帝、后亦各拟上尊号。”廷和
等上言:“不可。宜俟明年大婚礼成,庆宫闱,加之可也。”巡抚云南都御史何孟春上言,以为兴献王不宜称考。廷和览疏,乃擢孟春吏部侍郎。给事中熊浃上言:“皇上贵为天子,圣父圣母以
诸王礼处之,安乎?臣以为当称帝、后,而祀兴献于别庙。则大统之议、所生之恩兼尽矣。”乃出为按察司佥事。浃,大学士费宏乡人也。宏虑廷和疑已,故出之。
十二月,除张璁南京刑部主事。先是,帝下《大礼》《或问》于礼部时,杨一清家居,遗书吏部尚书乔宇曰:“张生此论:圣人不易,恐终当从之。”宇不听。至是,廷和衔璁,授意吏部,除为南京主事。尚书石瑶语璁曰:“慎之!《大礼说》终当行也。”廷和寄语曰:“子不应南官,■静处之,勿复为《大礼说》难我耳。”璁怏怏而去。
都御史林俊致仕家居,廷和寓书于俊,以定国是。俊上疏曰:“孔子谓‘观过知仁’。陛下大礼未协,过于孝故耳。司马光有言:‘秦、汉而下,入继大统,或尊崇其所生,皆取讥当时,贻笑后世。’陛下纯德,何忍袭之?”疏入,留中。廷和遂奏起林俊为工部尚书。俊力辞,不听。庚寅,帝下御札,谕加兴献帝、后以“皇”字。廷和等上言:“汉宣帝继孝昭,后追谥史皇孙、王夫人曰悼考、悼后而已,光武上继元帝,巨鹿南顿君以上,立庙章陵而已,皆未尝追尊。今日兴献帝、后之加,较之前代,尊称已极。若加‘皇’字,与慈寿、孝庙并。是忘所后而重本生,任私恩而弃大义,臣等不得辞其责,愿罢归。”吏部尚书乔宇等奏曰:“皇者,正统大义。若加‘皇’字于本生之亲,则与正统溷而无别。揆之天理则不合,验之人心则不安,非所以重宗庙、正名分也。”上曰:“慈寿皇太后懿旨有谕:‘今皇帝婚礼将行,其兴献帝宜加与皇号,母兴献皇太后。’朕不敢辞,尔**臣其承后命。”廷和等见不可争,乃俱求罢归。不报。礼部尚书毛澄,侍郎贾咏、汪俊等上言:“若帝、后之上有加,则正统之亲无别。恐不可以告郊庙而布天下。内阁大臣直言规谏,宜赐谕旨。”帝不听,仍曰:“宜遵懿旨,称兴献皇帝、兴献皇太后。”于是给事中朱鸣阳等、御史程昌等、编修陈沂等百余人各上言:“加称非是。”因请斥璁。不听。
世宗嘉靖元年春正月,郊祀甫毕,清宁宫小房灾,杨廷和、蒋冕、毛纪、费宏上言:“火起风烈,此殆天意。况迫清宁后殿,岂兴献帝、后之加称,祖宗神灵容有未悦乎?”给事中邓继曾上言:“五行火主礼。今日之礼,名紊言逆,阴极变灾。臣虽愚,知为废礼之应。”主事高尚贤、郑佐相继上言:“郁攸之灾,不于他宫,而于清宁之后;不在他日,而在郊祀之余。变岂虚生,灾有由召。”帝览之心动,乃从廷和等议,称孝宗为皇考,慈寿皇太后为圣母,兴献帝、后为本生父母,而“皇”字不复加矣。
巡抚湖广都御史席书具疏曰:“迩者,廷议大臣,比之宋事。窃谓英宗入嗣,在衮衣临御之日。皇上入继,当宫车晏驾之后。比而同之,似或未安。故皇上嗣■大业,非继孝宗之统,继武宗之统也;非继武宗之统,继祖宗之统也。以皇上承继武宗,仍为兴献王子,别立庙祀,张璁、霍韬之议,未为迂也。礼本人情,皇上尊为天子,慈圣将临,设无尊称,于情难已。故追所生曰帝、后,上慰慈闱。今俞年改元,尊号未上,明诏未颁,毋乃拟议之未定乎?臣愚谓宜定号‘皇考兴献帝’,别立庙于大内,每时祭太庙毕,仍祭以天子之礼。盖别以庙祀,则大统正,而昭穆不紊;隆以殊称,则至爱笃,而本支不沦。尊尊亲亲,并行不悖。至于慈圣,应称曰皇母某后,不可以‘兴献’字加之。”吏部员外郎方献夫亦具疏曰:“陛下之继二宗,当继统而不继嗣;兴献之异**庙,在称帝而不称宗。继统者,天下之公,三王之道也;继嗣者,一人之私,后世之事也。兴献之得称帝者,以陛下为天子也;不得称宗者,以实未尝在位也。请宣示朝臣改议,布告天下。称孝宗曰皇伯,称兴献帝曰皇考,别立庙祀之。夫然后合于人情,当乎名实。”二疏俱中沮,不果上。
三月,上孝宗太后尊号曰昭圣慈寿皇太后,武宗皇后曰庄肃皇后,圣祖母邵氏曰寿安皇太后,本生父曰兴献帝,母曰兴国太后。先是,司礼监传谕《兴献帝册文》,朕宜称子。廷和等上言:“不可。”复传谕宜称孝子。廷和等言:“册文称‘长子’、‘本生’,文情自明,请勉行正礼。”从之。遣官诣安陆,上兴献帝尊号。命司礼太监温祥督礼仪,成国公朱辅上册宝,礼部侍郎贾咏题神主。咏遵廷和指,题其主曰“兴献帝神主”,不称考及叔,亦不叙子名。
冬十一月,寿安皇太后崩,杨廷和定为哭临一日,丧服十三日而除,文移两京,不以诏天下,礼官请素服御西角门。帝曰:“朕哀慕方切,岂忍遽从所请?”十二月,上寿安皇太后尊谥孝惠皇太后,**臣奏:“寿安皇太后服制已满,宜渐从吉典,御奉天门视事。”久之,乃允。仍命不鸣钟鼓,不鸣鞭。
二年春二月,太常卿汪举上言:“安陆庙宜用十二笾豆,如太庙仪。”从之。礼部请置奉祀官,又言:“乐舞末敢轻议。”帝命杨廷和集议之,礼部侍郎贾咏会公侯九卿等上言:“正统本生,义宜有间。八佾既用于太庙,安陆乐舞似当少杀,以避二统之嫌。”帝曰:“仍用八佾。”于是何孟春及给事中张、黄臣、刘最,御史唐侨仪、秦武等,南京给事中郑庆云各上言力争。不报。
冬十一月,奉孝惠皇太后主于奉慈殿,遣官告安陆庙。南京刑部主事桂萼日与张璁讨论古礼,其议符合。至是上言大礼,并献席书、方献夫《议草》,疏曰:“臣闻古者帝王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未闻废父子之伦,而能事天地、主百神者也。今礼官以皇上与为人后,而强附末世故事,灭武宗之统,夺兴献之宗。夫孝宗有武宗为子矣,可复为立后乎?武宗以神器授皇上矣,可不继其统乎?今举朝之臣,未闻有所规纳者,何也?盖自张璁建议,论者指为干进。故达礼之士,不敢遽言其非。切念皇上在兴国太后之侧,慨兴献帝弗祀三年矣。而臣子乃肆然自以为是,可乎?臣愿皇上速发明诏,循名考实,称孝宗曰皇伯考,兴献帝曰皇考,而别立庙于大内。兴国太后曰圣母,武宗曰皇兄,则天下之为父子君臣者定。至于朝议之谬,有不足辨者。彼所执不过宋濮王议耳。臣按:宋臣范纯仁告英宗曰:‘陛下昨受仁宗诏,亲许为仁宗子。至于封爵,悉用皇子故事,与入继之主,事体不同。’则宋臣之论,亦自有别。今皇上奉祖训入继大统,果曾亲承孝宗诏而为之子乎?则皇上非为人后,而为入继之主明矣。然则考兴献帝、母兴国太后,可以质鬼神俟百世者也。臣久欲上请,乃者复得见席书、方献夫二臣之疏,以为皇上必为之惕然更改,有无待于臣之言者。至今未奉宸断,岂皇上偶未详览耶?抑二臣将上而中止耶?臣故不敢爱死,再申其说,并录二臣疏以闻。”疏奏,上曰:“此关系天理纲常,仍会文武**臣集议可否。”
三年春正月,杨廷和罢,礼部尚书汪俊请曰:“公去,谁与主者?”适主事侯廷训据宗法为《大礼辨》,遍示**臣,俊得之,喜曰:“违斯议者,当斩也。”于是吏部尚书乔宇率九卿上言:“必以孝宗为考,而后大宗为不绝。”俊复会公侯卿佐及翰林台谏官上言:“祖训‘兄终弟及’,以同产言也。皇上为武宗亲弟,自宜考孝宗,母昭圣。前后章奏,惟张璁、霍韬、熊浃与桂萼议同。其他八十余疏二百五十余人,皆如部议。其当从违可知矣。”帝曰:“更参众论议之。”给事中张等三十有二人,御史郑本公等三十有一人,各抗章力论,以为当从众议。上怒其朋言乱政,俱夺俸。修撰唐皋亦言:“陛下宜考所后以别正统,隆所生以备尊称。”帝谓皋模棱持两可,亦夺俸。于是汪俊等更议“于兴献帝、兴国太后止各加一‘皇’字,以备尊称。”不报。是时楚王荣诚以仪宾沈宝疏上,代府长史李锡、南京都察院经历黄绾、锦衣卫千户聂能迁各上疏议,其言与璁议合,帝益心动。乃命取督赈侍郎席书,南京刑部主事桂萼、张璁诣京集议。时霍韬居里中,亦并召之。
兴国太后千秋节。命妇各上笺觌贺,宴赉倍常。是月晦日,昭圣皇太后圣旦。先期有旨,命妇免入朝贺。朱氵制、马鸣衡上言:“暂免朝贺,在寻常固可。然当议礼纷更之时,正人心匆惶之际,忽传报罢,安得无疑?窃谓此意若出太后,其间必有因事拂抑之怀,往时存殁之感;若出自圣意,则母子至情,有隆无已。岂可以圣旦嘉节,而辍此盛礼哉?”疏入,帝怒,命逮讯。侍郎何孟春论救,不报。已而陈逅、李本,刑部员外郎林惟聪各抗言:“马鸣衡、朱氵制不知太后懿旨,辄有论列。原其本心,以为议礼之初,太后辄不受朝。人将谓陛下之心有所偏主。而奸谗之流,或从而乘间献媚,其祸有不可言尔。今乃下之诏狱,加以严刑。天下闻之,将谓陛下以宫闱之故,罪及言官。本生、正统之义,不能无所轩轾。而忠臣义士且将杜口结舌,不敢复议天下事矣。”帝怒其烦扰,并逮系考讯。大理卿郑岳论救。不报。
三月,奉兴献帝为“本生皇考恭穆献皇帝”,兴国太后为“本生母章圣皇太后”。初,帝召张璁等,都御史吴廷举恐璁至,不变初说。请敕诸生及南京大臣及耆德旧臣,各陈所见,以备采择。璁、萼乃复上疏,申明统嗣之辨。璁且曰:“今之加称,不在皇与不皇,实在考与不考。若徒争一‘皇’字,则执政必姑以此塞今日之议。臣恐天下知义礼者,仍必议之不已也。”帝嘉纳之。是日,帝御平台,召冕、纪、宏谕加尊号及议建室,冕对曰:“臣等愿陛下为尧、舜,不愿为汉哀。”帝曰:“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冕等不能对。乃命草诏加上尊号,给事中张等、御史朱实昌等交章力谏,帝切责之。敕礼部曰:“圣母昭圣慈寿皇太后特加尊号为昭圣康惠慈寿皇太后。”又敕曰:“本生父兴献帝、本生母兴国太后今加称为‘本生皇考恭穆献皇帝’、‘本生母章圣皇太后’。”又曰:“朕本生父母,已有尊称,仍于奉先殿侧别立一室,尽朕追慕之情。”礼部尚书汪俊上议曰:“皇上入奉大宗,不得祭小宗。为本生父立庙大内,从古所无。惟汉哀帝尝为共王立庙京师,师丹以为不可。请于安陆庙增饰为献皇帝百世不迁之庙,俟他袭封兴王子孙,世世奉享。陛下岁时遣官祭祀,亦足以伸至情矣。”上曰:“朕奉太庙,岂敢间越,与汉哀帝不同,务协公论,以伸至情。”吏部尚书乔宇等复奏曰:“皇上圣睿,于宗法大小,必洞然无疑。故曰建室,以避立庙之名也。于奉先殿侧,以避大内之名也。推此,则专于大宗,必降于小宗。安陆祭祀,无庸改议矣。”时湛若水、石瑶、张、任洛、汪举等皆具奏。不听。于是汪俊求去,上切责,罢之。
户部侍郎胡瓒等上言:“大礼已定,席书督赈江、淮,实关民命,不必征取来京。”上从之。并止璁等勿来。时璁、萼已抵凤阳矣。见邸报敕加尊号,乃复上疏,极论两考之非。且曰:“臣知‘本生’二字,决非皇上之心所自裁定,特出礼官之阴术。皇上不察,以为亲之之辞也。不知礼官正以此二字为外之之辞也。必亟去二字,继统之义始明,而人心信从矣。”疏入,上命复召来京。蒋冕言于帝前,曰:“二人若来,必扑杀之。”帝不问,而遣人趋使速来。遂降中旨,以书为礼部尚书。给事中安盘等上言:“大礼之失,自霍韬、张璁欲考本生,而邪说始起。自桂萼进席书、方献夫之论,而邪说益张。乞寝书新命,治萼等奸罪。”张汉卿等亦上言:“书督赈乖方,煮粥误民,致死生民数万,宜正国法,以快人心。”南京给事中黄仁山等亦上言:“书巧诈邪佞,私蓄议藁而不自进,阴托桂萼代奏干宠。而璁、萼每造书所,必在暮夜,其为阴类忄佥人无疑。乞加罢斥,召还汪俊。”南道御史田麟等亦上言:“汪俊、席书邪正相反,进退失宜。且祖制上卿俱推举简用,今何取于书而出自内降耶?乞同璁、萼并黜,以避贤路。”俱不报。
礼部侍郎吴一鹏等会侯、伯、卿贰、翰林、台、省,力言建室之非,且曰:“臣等遵祖训本礼经,守师丹、程颐之论,以悟主心。姑停建室,仍庙安陆,岁时遣官奉祭。俟异日皇子众多,袭封兴王,世世承享。”帝曰:“朕承天命,奉宗祀,孝养圣母。皇考陵园,远在安陆,卿等安乎?今党同执奏,败父子之伦,伤君臣之义。欺朕冲年,眇忽纲常。其奉先殿西室,亟行修饰,尽朕岁时急切之情。”于是修撰吕冉、编修邹守益俱上疏争之。帝怒,俱逮赴镇抚司考讯。给事中张、章侨,御史张鹏翰等交章论救。不报。已而狱具,谪冉解州判官,守益广德州判官。
命内阁拟撰圣母昭圣皇太后与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册文,帝遣司礼官传谕,欲于昭圣册内称嗣皇帝,献皇帝册内称孝长子。章圣册内加称圣母,自称长子。蒋冕等力言不可,仍以原文封进。帝览之,遂于献皇帝册内加一“孝”字,章圣册内欲去“本生母”三字。冕等复上言:“此字惟宗庙祝文用之,今称长子,已尽孝情。又加此字,有干正统。且‘本生母’三字,系敕谕拟定,亦难轻去。”仍封还。御批乃依原文,止称长子,章圣册内加一“圣”字。
帝御奉天殿受贺,布诏天下,诏曰:“朕躬膺天命,嗣承皇兄武宗毅皇帝大统,奉宗祀。惟我皇考孝宗敬皇帝神谟圣政,是继是行。仰惟圣母昭圣慈寿皇太后拥翊之功,莫罄名言。本生父、母兴献帝、兴国太后鞠育之恩,罔殚报称。尊称未极,恒用歉然。恭奉册宝,加上圣母尊号曰昭圣康惠慈寿皇太后,兴国太后曰‘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义专隆于正统,礼兼尽夫至情。”是时张璁至东昌,读诏书叹曰:“执政忍为此欺乎?两考并称,纲常紊矣。”蒋冕求罢归,帝曰:“朕方倚任,共图治理。建室礼仪,朕自裁定。”既而冕上言:“皇上恭诣仁寿宫,加上尊号,圣母昭圣皇太后遽有懿旨,免命妇入贺,其故非臣等所知。又命书为礼部尚书,璁、萼复取来京,圣意所向,中外不能无疑。宜追寝前命。”不报。冕遂移疾乞去,帝从之。御史王泮等疏留不报。
五月,以奉先殿西室为观德殿,欲安献皇帝主也。礼部侍郎吴一鹏、朱希周,郎中江必东,员外郎翁盘,主事彭黯等上言:“献皇帝主在安陆庙中,神灵攸依。奉先殿西室,宜设神位,以便时享,如奉慈殿之仪。”不报。遣司礼监太监赖义、京山侯崔元、侍郎吴一鹏之安陆,改题神主,奉上册宝,尊号曰“本生皇考恭穆献皇帝”,迎如京师。一鹏等复上言:“历考前代,无自寝园迎入大内者。况安陆乃启封之地,献皇帝神主不宜轻动。惟永祀安陆,则本生之情尽,而正统之义得。”不报。
霍韬将赴召,复上言力辨二统之非。而席书在凤阳,亦上《大礼考议》,言:“诸臣讲学不明,固执私意。”且曰:“斯礼也,廷臣耆旧,自有知者,不敢犯众。而璁、萼等感激不平,力犯**议,举朝疾之如仇,甚可畏也。臣途穷矣,尚言此者,九庙神灵使之言耳。”
六月,璁、萼至京,复同上疏条七事,极论两考之非,以伯孝宗而考兴献为正。俱留中不下。鸿胪寺少卿胡侍上言:“唐睿宗不当兄中宗,宋太宗不当兄艺祖。不当称兄,则不当称伯明矣。”帝怒其狂率,出侍为潞州判官。初,张璁、桂萼至京师,廷臣欲捶击之,无一人与通,璁、萼称疾不出。数日后,退朝班,恐有伺者,出东华门走入武定侯郭勋家。勋喜,约为内助。台谏官交章攻击,以为当与席书并正其罪。章十余上,俱报闻。给事中张取**臣弹章奏发刑部,令拟璁等罪。尚书赵鉴私语曰:“若得俞旨,便扑杀之。”帝廉知之,遂降中旨,命桂萼、张璁为翰林学士,方献夫为侍讲学士,切责、鉴,罪之。璁、萼、献夫各上疏辞,不允。吏部尚书乔宇上言:“萼等偏执异说,摇动人心,愿赐罢黜。”帝怒,切责之。宇遂求去,从之。修撰杨慎,廷和子也。率同官姚涞,编修许成名、崔桐,简讨边宪、金皋等上言:“君子小人不并立,正论邪说不并行。臣等所执者,程颐、朱熹之绪也;萼等所言者,冷褒、段犹之余也。学术不同,议论亦异,臣等耻与萼等同列。”上罢其俸。给事中李学曾等、御史吉棠等亦争之,俱下狱外补。已而南京尚书杨旦、颜颐寿、沈冬魁、李克嗣、崔文奎及侍郎陈凤梧,都御史邹文盛、伍文定等复以为言。俱切责之。员外郎薛蕙著《为人后解》,以驳璁、萼之议,略曰:“《礼》:‘立后者,重大宗也。适子不为后,轻小宗也。’‘为人后者为之子。’言虽出《公羊》,实与《仪礼》相表里。既为之子,则当称父矣,而可仍曰伯、叔父乎?”帝览之怒,逮系诏狱。已而释之。
秋七月,璁、萼既拜新命,复列十三事以上:一曰三代以前无立后之礼,二曰祖训亦无立后,三曰孔子射于矍圃,斥为人后者,四曰武宗遗诏不言继嗣,五曰礼轻本生父母,六曰祖训侄称天子为伯、叔父,七曰汉宣帝、光武俱为其父立皇考庙,八曰朱喜尝论定陶事为坏礼,九曰古者迁国载主,十曰祖训皇后治内,外事无得干预,十一曰皇上失行寿安皇太后三年丧,十二曰新颁诏令决宜重改,十三曰台谏连名上疏,势有所迫。皆条列礼官欺罔之罪。疏入,留中。何孟春为论条辨,帝切责之。璁、萼复辞职,不许,乃就官。帝采其议,屡遣司礼监官至阁谕毛纪等,去册文“本生”字。纪等力言不可。亡何,帝御平台召,纪等责之曰:“此礼当速改。尔辈无君,欲使朕亦无父乎?”纪等惶怖退。召百官至左顺门,敕曰:“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今更定尊号曰‘圣母章圣皇太后’,后四日,恭上册宝。”何孟春退,草疏达旦,语礼部侍郎朱希周曰:“此礼复更,礼官尤当争之。”于是希周率郎中余才、江必东等上言:“皇上考孝宗、母昭圣,已越三年。今更定之谕,忽从中出,则明诏为虚文,不足取信于天下。”孟春与尚书秦金、学士丰熙等及翰林、寺、部、台谏诸臣,各上言力争“本生”二字不宜削。章十三上,俱留中不报。
戊寅,帝朝罢,齐居文华殿,金献民、徐文华倡言曰:“诸疏留中,必改孝宗为伯考,则太庙无考,正统有间矣。”何孟春曰:“宪宗朝尚书姚夔率百官伏哭文华门,争慈懿皇太后葬礼,宪宗从之,此国朝故事也。”杨慎曰:“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王元正、张等遂遮留**臣于金水桥南,曰:“万世瞻仰,在此一举。今日有不力争者,共击之!”何孟春、金献民、徐文华复相号召。于是秦金、赵鉴、赵璜、俞琳、朱希周、刘玉、王时中、张润、汪举、潘希曾、张九叙、吴琪、张瓒、陈沾、张缙、苏民、余瓒、张仲贤、葛桧、袁宗儒凡二十有三人,贾咏、丰熙、张璧、舒芬、杨继聪、姚涞、张衍庆、许成名、刘栋、张潮、崔桐、叶桂章、王三锡、余承勋、陆钅弋、王相、应良、金皋、林时、王思凡二十人,谢ナ、毛玉、曹怀、张嵩、王、张■、郑一鹏、黄重、李锡、赵汉、陈时明、郑自璧、裴绍、宗韩、楷黄、臣胡、炳凡十有六人,余翱、叶奇、郑本公、杨枢、刘颖、祁杲、杜民表、杨瑞、张英、刘谦亨、许中、陈克宅、谭■、刘、张录、郭希愈、萧一中、张恂、倪宗岳、王璜、沈教、锺卿密、胡琼、张濂、何鳌、张曰韬、蓝田、张鹏翰、林有孚凡三十有九人,余宽、党承志、刘天民、马理、徐一鸣、刘勋、应大献、李舜臣、马冕、彭泽、张、洪伊凡十有二人,黄待显、唐升、贾继之、杨易、杨淮、胡宗明、栗登、党以平、何岩、马朝卿、申良、郑漳、顾可久、娄志德、徐嵩、张庠、高圭、安玺、王尚志、朱藻、黄一道、陈儒、陈廷鸾、高登、程旦、尹嗣忠、郭日休、李录、周诏、戴亢、缪宗周、丘其仁、祖琚、张希尹、金中夫、丁律凡三十有六人,余才、汪必东、张■、张怀、翁盘、李文中、张氵粲、张镗、丰坊、仵瑜、丁汝夔、臧应奎凡十有二人,陶滋、贺缙、姚汝皋、刘淑相、葛潮、刘漳、杨仪、王德明、汪溱、黄加宾、李春芳、卢襄、华钥、郑晓、刘一正、郭持平、余祯、陈赏、李可登、刘从学凡二十人,相世芳、张{山我}、詹潮、胡琏、范禄、陈力、张大轮、叶应骏、白辙、许路、戴钦、张俭、刘士奇、祁敕、赵廷松、熊宇、何鳌、杨濂、刘仕、萧樟、顾铎、王国光、汪嘉会、殷承叙、陆铨、钱铎、方一兰凡二十有七人,赵儒、叶宽、张子衷、汪登、刘玑、江珊、金廷瑞、范钅总、庞淳、伍余福、张凤来、张羽、车纯、蒋珙、郑镏凡十有五人,毋德纯、蒋同仁、王玮、刘道、陈大纲、锺云瑞、王光济、张徽、王天民、郑重、杜鸾凡十有一人,俱赴左顺门跪伏,有大呼高皇帝、孝宗皇帝者。帝闻之,命司礼监谕退,不去。金献民曰:“辅臣尤宜力争。”朱希周乃诣内阁告毛纪,纪与石瑶遂赴左顺门跪伏。上复遣司礼太监谕之退,**臣仍伏不起,自辰迨午。帝怒,命司礼监录诸姓名,收系诸为首者丰熙、张、余宽、黄待显、陶滋、相世芳、毋德纯等八人于狱。杨慎、王元正乃撼门大哭,一时**臣皆哭,声震阙廷。上大怒,遂命逮系马理等凡一百三十有四人于狱。何孟春等二十有一人,洪伊等六十有五人,姑令待罪。
己卯,上圣母章圣皇太后册宝。庚辰,锦衣卫以在系官上请,初逮系时有奔匿者。至是,悉追系之。并待罪者,总二百有二十人。上责之,命拷讯丰熙等八人编
伍,其余四品以上者俱夺俸,五品以下者杖之。于是编修王相等一百八十余人各杖有差,王相与王思、裴绍宗、毛玉、胡琼、张曰韬、杨淮、胡琏、张灿、申良、臧应奎、牟瑜、余祯、安玺、殷承叙、李可登等十有七人俱病创,先后卒。
恭穆献皇帝主至自安陆,帝迎于阙内,奉谒奉先、奉慈二殿。已乃奉于观德殿,上册宝,尊号曰“皇考恭穆献皇帝”,不复言“本生”。是日,复趣席书来京。南京祭酒崔铣以灾异陈言:“议礼一事,
或摈斥,或下狱,非圣朝美事。”上不悦,令致仕。而陈先为给事中,言事忤旨,出为按察司佥事。至是,上言曰:“陛下察几致决,毅然去‘本生’二字,有人心者,咸谓始全父子之恩,无不感泣。乞罢乔宇、夏良胜以息邪说,复史道、于桂、曹嘉以作正气。”帝悦,复以为给事中。逮系修撰杨慎,编修王元正,给事中刘济、安盘、张汉卿,御史张原、王时柯于诏狱,复扑之。谪杨慎、王元正、刘济戌边。何孟春调南京工部。毛纪罢。
南宁伯毛良上言:“杨廷和要定策功,沮挠大礼,使陛下失天伦之正,废追崇之典。”千户聂能迁、百户陈纪、教谕王价、录事钱子威,各论奏议礼差谬,更正得宜。俱留中不报。
八月,席书至京。以孝宗考名未正,悉发诸议留中者,命礼部集议。郑岳、徐文华仍力言:“孝宗祝享、昭圣册宝,尊奉已久,不宜轻改。”帝切责之。胡世宁时居忧里中,亦上言与璁等合。帝嘉之。
九月,改称孝宗敬皇帝为皇伯考,昭圣皇太后为皇伯母。初集议时,汪伟、郑岳、徐文华等犹与璁等力辨可否,武定侯郭勋遽曰:“祖训如是,古礼如是,璁等言当。《书》曰:‘人臣事君,当将顺其美。’”于是书、萼、璁及献夫会公鹤龄、侯勋、鸾等六十有四人上言:“三代之法,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人无二本。孝宗伯也,宜称曰皇伯考。昭圣伯母也,宜称曰皇伯母。献皇帝主,别立祢室,不入太庙。尊尊亲亲,两不悖矣。”议上,从之。乃改称孝宗为皇伯考,昭圣为皇伯母。祭告天地宗庙,布诏天下。安陆松陵,帝既改名显陵等诸陵矣。及大礼既定,百户随全请改迁显陵。下工部议。尚书赵璜等上言:“太祖不迁皇陵,太宗不迁孝陵,愿以为法。”帝命礼臣会多官集议,尚书席书等会公、侯、九卿诸廷臣上言:“乞治全罪。”帝曰:“先陵远在安陆,朕瞻仰哀切,其再议之。”书与璁、萼等复上言:“举大事当顺人心。今多官皆曰:‘帝魄不可轻动,地灵不可轻泄。’臣等敢不尽言。”帝乃罢议,命显陵祭如七陵。
十二月,评事韦商臣上言:“臣以廷平庶狱为职。臣自今年七月授官以来,见以大礼伏阙,触犯圣怒,大臣改任者,何孟春一人;编戍者,学士丰熙等八人;决杖死者,编修王思等十有七人;以忤使臣而逮系者,副使刘秉鉴、知府罗玉等若干人;以织造抗使臣逮系者,布政使马卿、知府查仲道等若干人;以失仪下狱者,御史叶奇、主事蔡干等五人;以京堂官为所属讦奏下狱者,御史任洛、副使任忠等二人。此皆国家大狱,上干天象,下骇民俗,所关甚巨者也。臣不敢爱死,惟陛下大奋明断,将诸臣录复其官,及其子孙,庶不失钦恤之意。”疏入,调外。巡抚江西都御史陈洪谟亦言之,留中不报。
四年春三月,诏修《献皇帝实录》。夏四月,光禄寺丞何渊请立世室,崇祀皇考于太庙。帝命礼部
集议,尚书席书等上议:“《王制》:‘天子七庙,三昭三穆。’周以文、武有大功德,乃立世室与后稷庙,皆百世不迁。我太祖立四亲庙,德祖居北,后改同堂异室。议祧则以太祖拟文世室,太宗拟武世室。今献皇帝以藩王追崇帝号,何渊乃欲比之太祖、太宗,立世室于太庙,甚无据。”不报。张璁、桂萼俱言不可。璁曰:“臣与廷臣抗论之初,即曰:‘当改为献皇帝,立庙京师。’又曰:‘别立祢庙,不干正统。’此非臣一人之私,天下万世之公议也。今渊乃以献皇帝为自出之帝,比周文、武,不经甚矣。上干九庙之威监,下骇四海之人心,臣不敢不为皇上言之。昔汉哀帝尊定陶共王为共皇,立庙京师,比孝元帝,至今非之。今渊请入献皇帝于太庙,不知序于武宗之上与?武宗之下与?昔人谓孝子之心无穷,分则有限。得为而不为与不得为而为之,均为不孝。别立祢庙,礼之得为者也。此臣昧死劝皇上为之;入于太庙,礼之不得为者也。此臣昧死劝皇上勿为。”席书会**臣复上议争之。大学士费宏、石瑶、贾咏,尚书廖纪、秦金及九卿、台谏官,各上疏力争,俱不报。璁、萼乃谓书曰:“观德殿规制未备,宜圣心未慊也。须别立庙,不干太庙。尊尊亲亲,并行不悖。”书等遂上议:“宜于皇城内择地,别立祢庙,不与太庙并列,祭用次日。尊尊亲亲,庶为两全。”从之。
六月,作世庙。初,席书上《庙议》有曰:“亲尽之期,与孝庙同。”帝问其故,书对曰:“我朝德祖比后稷,太祖、太宗比文、武,皆百世不迁。懿祖以下,随世而祧。献皇帝与孝宗同世,亲尽同祧。”帝曰:“别庙不与祖宗序列,他日奉祧,藏于何所?何以伸朕世享之情?其再议之。”书上言:“宜藏主寝殿,岁暮出祭,如太庙议。”帝曰:“皇考生朕一人,入继大统。今特立庙,世世不迁,伸朕孝思。”乃命工部相地,于太庙左环碧殿旁立庙。前殿后寝,一如太庙,而微杀其制。路由阙左门入。已而命定庙名曰世庙。礼科给事中杨言等上疏,乞罢世室,略曰:“祖宗身有天下,大宗也,君也。献皇帝旧为藩臣,小宗也,臣也。以臣并君,乱天下大分。以小宗并大宗,干天下大统,无一可者。”不听。
十二月,席书上《大礼集议》,帝命颁赐藩府及中外**臣,仍令各省刊布以传。五年夏六月,《献皇帝实录》成。秋七月,帝以观德殿在奉慈殿后,地势迫隘,欲改建于奉先殿
左。工部尚书赵璜言:“移观德殿于奉先殿左,必与奉慈殿对峙。孝肃太皇太后,献皇帝之祖母,孝惠皇太后,又圣母也。庙出其左,恐神灵有所不安。”席书亦言:“世庙之建,民劳俞年。今甫告成,力亦当节。”帝复谕大学士费宏等曰:“迁观德殿与奉慈殿无预,卿等勿蹈前日之误。”宏等乃乞敕礼、工二部卜日营度,给事中张嵩、卫道,御史郭希愈、陈察等各上言:“灾异非常,乞仍旧以宽民力。”不报。丁丑,世庙成,帝自观德殿奉献皇帝主于世庙。复自武英殿迎献皇帝神位于观德殿。礼成,**臣表贺,撰《世庙乐章》。
九月,帝奉章圣皇太后谒见世庙。先是,帝谕辅臣曰:“圣母欲谒世庙,卿谓何如?”费宏、杨一清曰:“国初礼制,皇后谒太庙。永乐时,改谒奉先殿,无至太庙者。”帝以问璁、萼,对曰:“唐《开元礼》有皇后庙见之仪。国初,皇后谒太庙,内外命妇陪侍。永乐止谒奉先。皆当时礼官失考,非祖制也。皇太后中宫,宜先见太庙,以补前礼之阙;次谒世庙,以成今礼之全。”宏、一清曰:“璁、萼所引《开元礼》,不可为法。国初礼文未定,二臣欲复庙见,是彰祖宗之阙也,不可。”席书、刘龙曰:“高皇帝准古庙见礼,为大婚册后之制,未及施行。复定册后,止谒奉先殿。璁、萼所引,俱大婚礼。今世庙告成,是大祭礼,不可附会。章圣皇太后宜于奉主之后,祗谒观德殿,则祖宗法守之益坚矣。”璁、萼曰:“周天子宗庙之祭,王服衮冕而入,立东序;后服副而入,立西序。九献各四拜,是天子与后共承宗庙也。皇上毅然举行,以复古礼,未为不可。”因自具仪以上,席书等不能难。大学士石瑶上言:“祖宗家法,凡后妃入宫,未有无故复出者。太庙尊严,乃天子对越之所,非时享祭,亦未轻出入,而况后妃乎?汉、唐之季,事不师古,女祸时作,其患不可胜言,可不虑哉!”帝怒,切责之。席书等乃上请“圣母谒庙,必得上同行,以主斯礼”。从之。
礼部议:“祭世庙用太庙次日。”太常寺谓:“时享太庙及观德殿,先三日斋戒,先一日视牲。今祭用次日,则斋戒、视牲日各不同。且岁暮之际,难于次日举行。”礼部复请“岁暮权与太庙同日”。帝曰:“俱用同日次第举行。”
六年春正月,谕修《典礼全书》。张璁纂《要略》二卷以进,上言:“此礼之失,非今日,自汉、宋诸臣争之;故皇上之改,改汉、宋诸君也;臣等之争,争汉、宋诸臣也。昔唐有《开元礼》,宋有《开宝礼》,所载皆仪文制度而已。今宜如《通鉴凡例》,以年月日为纲。事关大礼者必书,备载圣裁。乃辑为《要略》以献。”帝命付史馆纂述。
费宏等定议世庙乐舞,止用文舞随堂。何渊上言:“世庙乐舞未备。”下礼部集议,侍郎刘龙等议:“宜仍旧。”帝谕辅臣再议,大学士杨一清、贾咏、翟銮上言:“汉高帝以武功定天下,故奏武德文治舞。惠、文二帝不尚武功,故止用文治昭德。世庙止用文舞,亦此意也,不为缺典。”张璁独上言:“《王制》有曰:‘祭用生者。’皇上身为天子,尊献皇为天子父,宜以天子礼乐祀之,缺一不可。且天子八佾,为人六十有四;诸侯六佾,为人三十有六。国朝太庙文武佾各八,计百有二十八人。王国宗庙,文武佾各六,计七十有二人。献皇在藩时,固用七十有二人,今乃六十有四,可乎?以天子父不得享天子礼乐,何以式四方、法万世?”帝从之。
七年夏六月,《明伦大典》成,加张璁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追夺议礼诸臣官,敕曰:“大学士杨廷和谬主《濮议》。尚书毛澄不能执经据礼。蒋冕、毛纪转相附和。林俊着论迎合。乔宇为六卿之首,乃与九卿等官,交章妄执。汪俊继为礼部,仍注邪议。吏部郎中夏良胜,胁持庶官,望遂邪志。何孟春以侍郎掌吏部,鼓舞朝臣,伏阙喧呼。朕不欲已甚,姑从轻处:杨廷和为罪之魁,以定策国老自居,门生天子视朕,法当﹃市,特宽宥削籍为民。毛澄、林俊俱已病故,各夺其生前官职。蒋冕、毛纪、乔宇、江俊俱已致仕,各夺职闲住。何孟春情犯特重,夏良胜酿祸独深,俱发原籍为民。其余两京翰林、科、道部属,大小衙门各官,附名入奏,或被人代署而已不与闻者,俱从宽不究。其先已正法典或编戍为民者不问。尔礼部揭示承天门下,俾在外者咸自警省。”
秋七月,加上皇考、圣母尊号,皇考为恭睿渊仁宽穆纯圣献皇帝,圣母为章圣慈仁皇太后。诏告天下。
八年十月朔,日食。刑部员外郎邵经邦上言:“《诗十月之交》,刺无良也。意者陛下以议礼之故,亟用张璁。皇父专权,致召天变,则所议者不为公礼矣。可守也,亦可变也;可成也,亦可毁也。”疏入,帝怒其疏末有引用茅焦语,谪镇海卫,与杨慎等永远不宥。死戍所。
十五年冬十月,更世庙为献皇帝庙。帝谕礼部尚书夏言曰:“朕思皇考庙名,似大不安。太宗百世不迁,故名世室。恐皇考亦敦让太宗,宜别拟议。且‘世‘字,来者或用作宗号,今施于皇考,徒拥虚名。可会郭勋、李时议之。”既而又谕曰:“皇考庙止称献皇帝庙,庶别宗称,以见推尊之意。”于是夏言上言:“礼惟有功德者,别立庙祀,百世不迁,名之曰‘世’,周之文、武,世室是也。皇考献皇帝虽笃生皇上,比迹契、稷。而前有文皇,既称太宗,义当尊让;后有圣帝,必为世宗,理宜虚。今钦定献皇帝庙,庶几明祀正,而公议定。”帝从之,命以所议付史馆。
十二月,九庙成,献皇帝庙止修时祀,以避丰祢之嫌。十七年五月,议集明堂秋飨礼。先是,皇考献皇帝止举时祀,不祀太庙。于是扬州府同知致仕丰坊上言:“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
大于配天。宜建明堂,尊皇考为宗,以配上帝。又天下郡邑,宜各立明堂,岁时祝拜君上,以尊朝廷。勿寄位释宫,亵体统。”下礼部议。坊,熙子也。尚书严嵩上言:“诸儒论礼不一。臣惟明堂、圜丘皆以事天地。今大祀殿在圜丘之北,正应古之方位。明堂秋飨之礼,即此可行,不必更建。至于侑飨之礼,《传》以为万物成形于秋,故秋祀明堂,以父配之。自汉武迨唐、宋诸君,莫不皆然,主亲亲也。至于钱公辅、司马光、孙、程、朱诸贤所论,主祖宗之功德。今以功德则宜配文皇;以亲则宜配献皇。第揆以严父之旨,以皇考而不得配,陛下庸有所弗宁矣。至于称宗之礼,则未有帝宗而不太庙者。臣不敢妄议,以负陛下,惟圣明裁择。”帝以示夏言,言不敢议。帝曰:“明堂秋飨,宜于奉天殿行之,其配享皇考称宗,不为过情,何在为不宜也。”复命集议。户部侍郎唐胄疏争之,曰:“三代之礼,莫备于周。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帝。未闻成王以严父之故,废文王配天之祭,移于武王也,皇上嗣统之初,廷臣执为人后之说,于是力正大伦者,惟张孚敬、席书诸臣。及何渊有建庙之议,陛下嘉答诸臣,亦云:‘朕奉天法祖,岂敢有干太庙!’顾今日乃惑于丰坊耶?臣谓明堂之礼,诚不可废。惟当奉大宗配,于礼为宜。若献皇帝得圣人为之子,不待称宗议配,而专庙之享,百世不迁矣。”疏入,上大怒,下胄锦衣狱,出为民。尚书嵩乃上言:“考秋飨成物之旨,严父配天之文,皇考侑飨,允合周道。”帝嘉纳之。
秋七月,议皇考于太庙。初,帝因严嵩请,既敕礼部议,又谕嵩曰:“太宗靖难,功与开创同,当称祖以别之。”嵩遂上议曰:“古者父子异昭穆,兄弟同世次。殷有四君一世而同庙,不系父子故也。晋则十一室而六世,唐则十一室而九世。宋真宗诏议太庙礼,学士宋议以太祖、太宗合祭同位。其后图,又以太祖、太宗同居昭位,皆古事之可据者。皇考亲孝宗弟,臣谓宜奉皇考于孝宗之庙。我太祖即位,仁祖虽自布衣,必享天子之祀。皇考顾独阙焉,圣心必有所不安。”又曰:“古礼:宗,无定数;祖,非有功者不得称。汉世称祖者二:高祖,世祖。光武再造汉室,故无二祖之嫌。我文皇定鼎持危,功莫大焉。尊称为祖,圣见允宜。”嵩奏出,**臣翕然无异议。时张孚敬死已六年矣。
九月辛巳,奉太宗文皇帝为成祖,皇考献皇帝为睿宗。癸未,皇考于太庙。辛卯,大飨上帝于玄极殿,奉睿宗配享。二十年夏四月辛酉,九庙灾。时久不雨,是日初昏,阴雨骤
至,大雷雹以风。忽震火起仁庙,烈风嘘之。须臾,毁其主,延及成祖主,亦毁,遂及太祖昭穆**庙,惟献庙独存。二十四年秋七月,太庙成,布诏天下。
穆宗隆庆元年春三月,礼科左给事中王治上言:“献皇帝入庙称宗,在今日犹有当议者。盖献皇虽贵为天子之父,实未尝南面临天下,而今乃与祖宗诸宗、诸帝并列;虽亲为武宗之叔父,然尝北面武宗,而今乃设位于武宗之右。揆之古典,终为未合。故先帝于献皇帝庙之后,世庙之享,犹不忘设。是先帝之心,亦自有不安者。臣以为献皇太庙,千万岁后,不免■迁;若专祀世庙,则亿万世不改。惟陛下下廷臣议求至当,以妥献皇之灵,以光先帝大孝。”章下所司,格不行。
谷应泰曰:孝宗仁圣,麟趾不蕃。武庙盘游,前星失耀。再世衰微,古今至变也。当是时,重继嗣者私恩,重承统者大义。而世宗以臣绍君,以弟承兄。敷天臣民,谁忍孝宗之嗣一传卒斩者?既已斩焉,则忠臣义士不能复续,求其同气之近者立之,统在嗣亦在矣。所以武宗遗诏,不敢子视世庙也。既已兄称武庙,因欲并考孝宗,则孝以无孙反因得子,于义为诬;称子逼武,二统嫌孝,于理亦碍。况父子至亲,岂可隔世轶代,妄相附属?比之定陶、濮王生视寝膳,死视敛含,曾有鞠[B13W]之恩,蚤定父子之分者,迥相判也。既不考孝,即考兴献,天下有无父之人乎?汉宣不皇其父,未尝不考皇孙;光武不皇其父,未尝不考南顿。既考兴献,即当皇兴献,天下有子为天子,父为列侯者乎?据称兵逆父,遂不敢皇,犹之舜不王瞍,禹不王鲧也。兴献以肇篆启圣,俨然皇焉。亦犹之周王王季,周王文王也。汤不王商癸,而周王王季;光武不王南顿,而世宗王兴献。踵事增华,礼以义起,孝子之至也。所疑者,考兴献,则疑于无孝宗;皇兴献,则疑于跻武宗。凭几弥留,奉迓入继,不能得世宗而延其嗣,反欲召兴献而乱其统,此举朝所以沸腾,百官所以号泣也。
不知太庙者,承统之地,皇而不庙者有异;称宗者,继统之名,皇而不宗者亦殊。懿文太子亦得为康皇帝,英宗斥成阝王,然亦称景泰帝。不入庙,则地不Τ;不称宗,则名不嫌。亲近则尊,亲尽则祧。辟之遥除之官,追赠之号。曲体罔极之私情,无预朝廷之名器。乃世宗尊为天子,必欲使之不王其父;兴献为天子父,必欲与之共臣其子,此则议礼诸臣之过也。至于观德殿足矣,必欲迁近太庙,与之同门;献皇帝足矣,必欲削去“兴献”,崇加徽号。见太后于世庙,著献皇之《实录》,折衷礼经,毋乃不伦。兴国皇太后圣旦,则宴赉有加;昭圣皇太后千秋,即传免朝贺。传闻乖异,存殁伤心。卒之不加宗,不入庙,杀徽称,止迁葬,则亦璁、萼有功于存统也。
若夫廷和等之伏阙呼号,甚于牵裙折槛;世宗之疾威杖戍,竟同元佑党人。大礼未成,大狱已起,君臣交失,君子讥焉。而廷和戮及身后,杨慎谪死贬所。濮议诸臣,旋蒙赐还;兴国之狱,无复金鸡。此则世宗乏锡类之仁,亦璁、萼诸人无休休之量也。至于丰坊倡议,严嵩附和,严父之说兴,睿宗之号进。孝宗几疑通宫,武庙嫌跻新鬼,以明察始,以丰祢终。盖丰坊固子政之刘歆,分宜实议礼之林甫,善作者不必善成。惜乎!不令张孚敬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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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6 15:55:09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五十一



○更定祀典世宗嘉靖九年二月,给事中夏言请更郊祀。洪武初,中书省臣李善长等进《郊社宗庙议》:“分祭天地于南北郊,冬至则祀昊天上帝于圜丘,以大明、夜明星、太岁从;夏至则祀地于方泽,以五岳、
五镇、四海、四渎从。德祖而下四代各为庙,庙南向,以四时孟月及岁除凡五享。孟春特祭于各庙,孟夏、孟秋、孟冬、岁除则合祭于高祖庙。祀社稷以春秋二仲月上戊日。”太祖从之。行之十年,水旱不时,多灾异。太祖曰:“天地犹父母也,泥其文而情不安,不可谓礼。”乃以冬至合祀天地于奉天殿,列朝仍之。至是,给事中夏言上言:“古者祀天于圜丘,祭地于方泽。是故兆于南郊,就阳之义;瘗于北郊,即阴之象。凡以顺天地之性,审阴阳之位也。岂有崇树栋宇,拟之人道者哉!至于一祖二宗之配享,诸坛之从事,不于二至而于孟春,稽之古礼,俱当有辨。因引程、朱之论,以驳合祀之不经。”疏入,上方以大礼恚**臣,将大有更易,得之甚悦。赐言四品服织币,以旌其忠。
夏四月,廷臣集议郊祀典礼。先是,夏言疏见纳,詹事霍韬嫉之,上言“分郊为紊朝政、乱祖制”。帝置不问。韬复为书遗言,甚言“祖宗定制不可变。《周礼》为王莽伪书,宋儒议论皆为梦语。东西郊之说起,自是而九庙亦可更矣”。言飞章并其书上之,帝怒,下韬狱。于是中允廖道南上疏,杂引《周礼》、《汉志》、《唐六典》诸书,以明我朝郊庙之礼,皆所当议。其略曰:“我太祖高皇帝初年建圜丘钟山之阳,方丘钟山之阴,分祀天地。至十年,感斋居阴雨之应,览京房灾异之说,始命即旧址为坛,行合祀。夫前之分祀,酌万世帝王之道,礼本太始者也;后之合祀,感一时灾异之应,礼缘人情者也。太宗迁都,当时未有建白,以复古制者,礼乐百年而后兴,讵不信哉?至于宗庙之制,国初立四亲庙,德祖居中,懿、熙、仁祖次分尤右。昭穆有定位,有定时,视商、周七庙、九庙,其揆一也。九年十月,改建太庙,乃比汉人同堂异室之制。时享岁,则设累朝衣冠于神座而祀之。于是始以功臣配享矣,恐非古先圣王尊尊亲亲之道也。《周礼大宗伯》:‘兆日于东郊,兆月于西郊。’我圣祖亦有朝日、夕月之礼,有其举之,莫敢废也。且今之大祀殿,正仿古明堂之制。宜法圣祖初制,兆圜丘于南郊以祀天,兆方丘于北郊以祀地。尊圣祖配享,以法周人尊后稷之意。而又宗祀太祖、太宗于大祀殿,以法周人宗祀文王于明堂之礼;兆大明于东郊,兆夜明于西郊,以法周人朝日、夕月之礼。增太庙大之祭,正太祖南向之位,移功臣于两庑。庶尊尊有杀,亲亲有等,而古典复。”疏入,下礼臣议,赞善蔡■,修撰伦以训、姚涞,祭酒许诏,学士张潮,编修欧阳德,给事中陈侃、赵廷瑞,御史陈讲、谭■皆以合祀为宜,而涞言犹切。夏言复疏,申明祀享之议,曰:“周人以后稷配天于郊,以文王配帝于明堂。欲尊文王而不敢以配天者,避稷也。今宜奉太祖配天于圜丘,所以尊太祖;奉太宗配上帝于大祀殿,所以尊太宗。”于是复会**臣集议。右都御史汪钅宏、编修程文德、给事中孙应奎、御史李循义等八十二人皆主分祀。大学士张璁、董、闻渊等八十四人亦主分祀,而谓成宪不可轻改,时诎不可更作。尚书李瓒、编修王教、给事中魏良弼、御史傅炯、行人秦鳌、柯乔等二十六人亦主分祀,而欲以山川坛为方丘。尚书方献夫、李承勋,詹事霍韬、魏校,编修徐阶,郎中李默、王道二百六人皆主合祀,而不以分祀为非。英国公张仑等一百九十八人无所可否。帝命再议。于是张璁杂引《五经》及诸史言郊祀者,条析合祀之非,明分祀之是,名曰《郊祀考议》,上之。又疏言:“太祖、太宗分配未当。”帝然其郊议疏,言不报。尚书方献夫、詹事霍韬亦上言,前主合祀非是。帝不问,寻复韬职。
五月,初建四郊,**臣议上,帝曰:“分祀良是。”乃命建圜丘于南郊,其北为皇穹宇;建方丘于北郊,其南为皇祗室;作朝日坛于东郊;夕月坛于西郊。
秋七月,罢姚广孝配享太庙,移祀于大兴隆寺,从礼部尚书李时之请也。罢列代帝王南郊从祀及南京庙祭,命立帝王庙于京师。初立文华殿圣师之祭,奉皇帝伏羲氏、神农氏、轩辕氏、帝师
陶唐氏、有虞氏、王师夏禹王、商汤王、周文王、武王南向,左先圣周公,右先师孔子,东西向。凡岁,春秋开讲先期一日,皇帝皮弁服,拜跪行奠礼。
冬十月,正孔子祀典,易木主及厘正从祀诸贤。洪武初,司业宋濂上《孔子庙堂议》,略曰:“世之言礼者,皆出于孔子。不以礼祀孔子,亵祀也。古者,主人西向,几筵在西也。
汉章帝幸鲁祠孔子,帝西向再拜。《开元礼》:‘先圣东向,先师南向,三献官西向。’犹古意也。今袭开元二十七年之制,迁神南面,非神道尚右之意矣。古者,木主栖神,天子、诸侯庙皆有主。大夫束帛,士结茅为,无像设之事。今因开元八年之制,抟土而肖像焉,失神而明之之义矣。古者,灌鬯芮萧,求神于阴阳也。今用熏芗代之,非简乎?古者,郊庙祭飨,皆设庭燎,示严敬也。今以秉炬当之,非渎乎?古之道,有德者使教焉,死则以为乐祖,祭于瞽宗,谓之先师。若汉,《礼》有高堂生,《乐》有制氏,《诗》有毛氏,《书》有伏生也。凡始立学者,必释奠于先圣、先师,非其师弗学,非其学弗祭。《开元礼》:‘国学祀先圣孔子,以颜子等七十二贤配。诸州惟配颜子。”今以荀况之言性恶,扬雄之事王莽,王弼之宗老、庄,贾达之忽细行,杜预之建短丧,马融之附世家,亦厕其中,吾不知其何说也。古者,立学以明伦,子虽齐圣,不先父食。今回、参、坐飨堂上,而其父列食于庑间,吾不知其何说也。古者,士见师以菜为贽,故始入学者必释菜,以礼其先师,其学官时祭,皆释奠。今专用春、秋,非矣。释奠有乐无声,释菜无乐,是二释之轻重,以乐之有无也。今袭用汉、魏律,所制大成乐,乃先儒所谓乱世之音,可乎?古者,释奠、释菜,名义虽存,而仪注皆不可考。《开元礼》彷佛《仪礼馈食篇》节文为详,所谓三献,献后各饮福,即尸酢主人、主妇及宾之义也。今惮其烦,惟初献得行之,可乎?他如庙制之非宜,冕服之无章,器用杂乎雅俗,升降昧乎左右,更仆不可尽。昔者,建安熊氏欲以伏羲为道统之宗,神农、黄帝、尧、舜、禹、汤、文、武次而列焉。皋陶、伊尹、太公、周公暨稷、契、夷、益、传说、箕子皆天子公卿之师,式宜秩祀天子之学。若孔子,实兼祖述宪章之任,其为通祀,则自天子下达。苟如其言,则道统益尊,三皇不沦于医师,太公不辱于武夫矣。昔周立四代之学,学有先圣,虞庠以舜,夏学以禹,殷学以汤,东胶以文王。复取当时左右赞成其德业者,为之先师,以配享焉。此天子立学之法也。”上不喜,谪濂安远知县,不果用。
天顺间,林鹗知苏州。时苏学庙像,岁久剥落。或欲加以修饰,鹗曰:“塑像,非古也。我太祖于太学易以木主。彼未坏者,犹当毁之。幸遇其坏,易以木主,有何不可。”或以毁圣像疑之,鄂曰:“此土耳,岂圣贤耶!孔子生佛教未入中国之前,乌识所谓像哉?”于是并易从祀诸贤,皆为木主,然其它郡县如故也。至是,上因纂《祀典》议成,谕大学士张璁,“凡云雨风雷之祀,以及先圣先师祀典,俱当以次纂入。”璁曰奏:“孔子祀典,自唐、宋以来,未有得其正者。臣谨采今昔儒臣议,上圣明垂览,以为百世永遵之典。一、谥号。汉平帝元年,初追谥孔子曰褒成宣圣公,唐玄宗追谥为文宣王,元武宗加大成至圣文宣王。元姚燧曰:‘孔子卒,哀公诔之,子贡以为非礼。平帝始封谥,盖新莽以文其奸也。’国初,大学士吴沈《孔子封王辨》曰:‘后世之礼,有甚似而实非者。《春秋》,列国僭王则黜之。夫子,人臣也。生非王爵,死而谥之,可乎?《书》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师也者,君之所不得而臣者也。故曰:“诏于天子无北面。”所以尊师也。彼以王爵之贵,而隆于称师者,习俗之见也。’布政夏寅曰:“唐玄宗开元既尊老子为玄元皇帝,尊太公为武成王,则追谥孔子不得而缺。岂可以李林甫不学无术之谬,制为万世程乎?’祭酒丘浚曰:‘自汉平帝追谥孔子为宣尼公,至开元加以“文”。文者,经天纬地者也。若夫“宣”之为言,谥法之美,不过圣善周闻而已,何足为圣人轻重哉?’又曰:‘自古谥号,未闻有喻言者。“大成”之言,出于《孟子》,成者,乐之一终也。加此于至圣文宣王之上,于圣德无谓也。’一、章服。唐玄宗开元间,诏追谥文宣王,仍出王者衮冕之服以衣之。宋真宗祥符间,加先圣冕服桓圭一,从上公之礼,冕九旒,服九章。徽宗崇宁间,始诏冕用十二旒,衮服九章。金世宗大定间,大成殿圣像冠十二旒,服十二章。朱熹曰:“宣圣之设像,非古也。”洪武间,创南京太学,止用神主不设像。今国子监有设像者,仍元之旧也。丘浚曰:‘塑像之设,自佛教入中国始。’李元言:‘颜子立侍。’则像在唐前已有之矣。呜呼!姚燧有言:‘《北史》:敢有造泥人、铜人者,门诛。’则泥人固非祀圣人法也。后世化其道而为之长短丰瘠,郡异县殊,非神而明之之道也。一、笾豆乐舞。唐开元间,诏祀先圣,乐用九宫,舞用八佾。宋徽宗大观间,赐礼器一副,内笾十幂全,豆十盖全。国朝成化十三年,用礼部尚书周洪谟议,诏增六佾为八佾,加笾豆为十二,祭酒章懋及夏寅皆非之。以为十二笾豆、八佾,惟太学可行,天子所自祭也。郡县皆行之,祭礼僭矣。夫孔子不观鲁僭王之礼,宁自蹈非礼之祀哉!一、配享。唐贞观间,始诏颜回配享。曾参、孔,俱宋咸淳间配享。孟轲,元丰间配享。宋洪迈曰:‘自唐以来,以颜渊至子夏为十哲,坐祀庙堂上。其后升颜子配享,则进曾子于堂,居子夏次。然颜子之父路,曾子之父点,乃在庑下从祀之列。子虽齐圣,不先父食,其何以安?’熊禾曰:‘宜别设一室,以齐国公叔梁纥居中南面,杞国公颜无由、莱芜侯曾点、泗水侯孔鲤、邾国公孟孙氏侑食西向。’弘治时,谢铎、程敏政俱是之。敏政又以程子之父向、朱子之父松请。向不附王安石新法,松不附秦桧和议,其历官行已足述也。一、从祀。程敏政疏曰:‘唐贞观三十一年,始以左丘明等二十七人从祀孔子庙庭,而并及马融等。臣考历代正史,马融初应邓骘之召为秘书,历官南郡太守,以贪浊免,髡徙朔方。又为梁冀草奏杀李固,作《西第颂》美之。刘向初以献赋进,喜诵神仙方术。尝上言黄金可成,铸作不验,下吏当死。所著《洪范五行传》,流为阴阳术家之小技。贾逵以献颂为郎,附会图谶,致通显,不修小节,盖左道乱正之人也。王弼、何晏倡清谈,所注《易》,专祖老、庄。而范宁追究晋室之乱,以为王、何之罪,深于桀、纣。何休则止有《春秋解诂》一书,黜周王鲁,又注《风角》等书,班之于《孝经》、《论语》,盖异端邪说之流也。戴圣为九江守,多不法,何武劾之而免。及为博士,毁武于朝。子宾客为盗系狱,武平心决之,得不死,则又造武谢。王肃仕魏封兰陵侯,乃以女适司马昭。又为司马师画策计文钦、毋丘俭,济其恶。杜预守襄阳,数馈遗洛中贵要。伐吴,因斫瘿之议,尽杀江陵人。以吏则不廉,以将则不义。凡此诸人,皆当罢黜。而议者谓能守其遗经,转相授受。臣窃以为不然。夫守其遗经,若左丘明、公羊高、[QDXD]梁赤之于《春秋》,伏胜、孔安国之于《书》,毛苌之于《诗》,高堂生之于《仪礼》,后苍之于《礼记》,杜子春之于《周礼》,可以当之。融等不过训诂释章句而已。至于郑众、卢植、郑玄、服虔、范宁五人,虽若无过,然所行未能窥圣门,所著未能明圣学也。臣愚,乞罢戴圣等八人祀、郑众等五人祀于乡。后苍在汉初说《礼》数万言,号《后氏曲台礼》,《礼记》赖以传。乞加封爵与左丘明等。至孔子弟子见于《家语》者,颜回而下六十六人。而司马迁《史记》所载,多公伯寮、秦冉、颜何三人;文翁成都庙所画,多蘧瑗、林放、申枨三人。臣考宋邢《论语注疏》,申枨,孔子弟子,在《家》语作“申续”,《史记》作“申党”,其实一也。今朝廷从祀,申枨封文登侯,在东庑;申党,封淄川侯在西庑,甚无谓。且公伯寮乃圣门之蟊,而孔子称瑗为夫子。《家语》、《史记》,林放俱不在弟子之列。秦冉、颜何,疑亦字画相近之误。臣愚以为:申枨、申党位号,宜存其一;公伯寮等五人,宜罢其祀;而瑗、放者,各祀于其乡。又洪武三十九年,行人司副杨砥请黜扬雄,进董仲舒。高皇帝纳其言,行之。然荀况、扬雄,实相伯仲,而况以性为恶,以《礼》为伪,以子思、孟子为乱天下,宜并况黜之。其尚可议者:则隋之王通、宋之胡瑗也。先儒以通为僭经,而瑗亦少论著。程子曰:“王通,隐德君子也。”其粹处,殆非荀、扬所及。朱子小学书,亦备载瑗事。以为自秦、汉以来,师道之立,未有过瑗者。亦宜加封爵,使得从祀学官。’臣按:敏政所奏,率多正论可采,而弘治初,礼官沮格不行。同时,谢铎请祀杨时,罢吴澄。举人桂萼亦请祀蔡元定,以为《律吕》、《大衍》诸书,俱有功于性理。又授其子《皇极范数》,此亦众论之公也。臣又按:欧阳修所著《本论》,有翊道之功。苏轼曰:‘自汉以来,道术不出孔子。五百余年而得韩愈,愈之后三百余年而得欧阳子。’夫韩愈既以从祀,欧阳修岂可缺哉!”疏入,上命礼部会翰林诸臣议,编修徐阶上言:“天子王祀孔子,承袭已久。一日不王,众人愚昧,将妄加臆度,以为陛下夺孔子王爵,易惑难晓。且天子像祀孔子,衮冕章服,然王度,苟去王号,势必撤毁。臣闻爱其人者,杖履犹加珍惜,况先圣之遗像乎!国家庙祀孔子,宫墙之制,下天子一等。乐舞笾豆,与天子同。今八佾、十笾,盖犹诸侯之礼。苟去王号,将复司寇之旧。彝宫杀乐,以应礼文,恐妨太祖之初制矣。”帝览疏,不怿,出阶为延平府推官。帝乃自著《正孔子祀典说》,颁赐**臣。璁复为《孔子祀典或问》上之,上嘉焉,众议乃定。于是改大成至圣文宣王为至圣先师孔子。其配享四子,仍称复圣、宗圣、述圣、亚圣。从祀弟子称先贤,左丘明以下称先儒,俱罢公、侯、伯爵,撤像题主祀之。申枨、申党二人,存枨去党。罢公伯寮、秦冉、颜何、荀况、戴圣、刘向、贾逵、马融、何休、王肃、王弼、杜预、吴澄十三人。林放、蘧瑗、郑玄、卢植、郑众、服虔、范宁祀于其乡。进后苍、王通、胡瑗、欧阳修。又以行人薛侃议,并进陆九渊从祀,而别祀启圣公叔梁纥,以颜无由、曾点、孔鲤、孟孙氏、程向、朱松、蔡元定从祀焉。改称大成殿为先师庙。
十二月已酉,初有事于南郊。先是,上命制圆丘祀器,金炉、玉爵、锦幕、圭璧及钟、磬、贲鼓诸乐器。既成,陈于文华殿,召大学士张璁阅视。是日,帝亲祀于圜丘,奉太祖西向配,各も犊一,用璧三,献九,奏乐,舞用八佾。从祀四:大明、夜各も牛一,恒星、五曜、**星及云、雨、风、雷师各牛一、羊一、豕一。明日,布诏天下,颁恩锡于庶官,布宽恤于小民。
大学士张璁言:“顷者,生员李时扬疏请举祀郊之礼,以祈圣嗣。夫古后稷之生,祈于;孔子之生,亦祷于尼山。《大雅既醉》之诗曰:‘公尸嘉告。’曰:‘君子万年,未锡祚胤。’曰:‘厘尔女士,从以孙子。’夫公尸之告,皆祖考之锡福也。臣愿当兹慎选淑女之时,以广求嗣续之诚,告于太庙、世庙,以祈祖考之祜,慰圣母之心。”上嘉其请,择十二月二十四日行礼,夏言充祈嗣醮坛监礼使。
十年春正月乙未,特享太庙,正太祖南向位。初,太祖立四亲庙,德、懿、熙、仁同宫异庙,各南向。孟春特享于**庙,三时各祭于德祖庙,序用昭穆。后改建太庙,同堂异室,亦各南向。四孟及岁除俱各祭于中室,仍序昭穆如初,罢特享礼。至英宗升,九室悉备。宪宗将,用礼官仪,祧懿祖。孝宗,祧熙祖。武宗,祧仁祖。独德祖不祧。时享,则太祖、太宗以下,俱东西向。至是,帝谕张孚敬曰:“朕欲自今春享,奉太祖居中,太宗而下,各居一室,行特享礼。三时仍聚**庙于太祖之室,昭穆相向,行时礼。季冬中旬,并享太庙,亲王、功臣配食两庑,以存太祖当代之制。岁暮节祭,行于奉先殿。世庙止行四时之享,岁暮祭于崇先殿。庶祭义明而万世可行也,邪论勿惑。即会李时议上,或咨夏言以助之。”孚敬唯唯如谕。议闻,帝从之。乃命祠官于庙中设如九庙状,奉太祖南向,**宗■迁就室,各南向,特享之。始退德祖于祧殿,不复预时享矣。
祈[QDXD]于大祀殿。初,帝以孟春上辛,行祈[QDXD]于大祀殿,祭皇天上帝,用も犊一、苍玉一、三献九奏,乐舞八佾,奉太祖、太宗配享。夏言建议:二郊奉太祖配,祈[QDXD]奉太宗配。张孚敬以为不可,留中不下。言又疏请,帝谓**臣“违君悖礼”。切责之。乃命祈[QDXD],太祖、太宗并配,二郊专奉太祖焉。已而惊蛰,始祈[QDXD]。
命议祭、大雩、秋报诸礼。帝既正太祖位向,欲复古祭。乃命辅臣及礼官集议。已而兼问大雩、秋报诸礼,命五品官亦与议焉。侍读学士夏言上言:“惟天子有,故立始祖之庙。则有世系可考者,十世犹将立之。然则又以何者为始祖自出之帝,而祀之始祖之庙乎?我祖宗之有天下,以德祖为始祖,百有六十余年,尊享太庙之祭。今又定为大,统**庙之主矣。然则王之祭,又可复尊祖德乎?身为始祖,而又为始祖之自出,恐无是礼也。三代而下,必欲如夏、商之黄帝、帝喾则无所考。若强求其人,如李唐之祖聃,又非孝子慈孙之所忍为也。臣愚以为:宜设先祖虚位,而以太祖配享。盖太祖始有天下,实始祖也。”疏入,帝深然之。时中允廖道南上言:“皇姓为颛顼之后,宜颛顼。”太学士孚敬曰:“言虚位者失之幻,言颛顼者失之诬,惟德祖为当。”李承勋等皆以为然。夏言复抗疏折其非是。已而帝竟从言议,定以丙、辛年孟夏行大礼于太庙。凡祭,先一日,令中书官书神牌于太庙,曰“皇初始帝”。神南向。太祖配,位西向。帝又欲于奉天殿行秋报礼,中陛行大雩礼。夏言言:“秋报宜于大祀殿,奉文皇帝配。大雩宜于郊兆,傍为坛,孟夏后雩祭。”帝谓:“孟春上辛,既行祥[QDXD]礼。若春夏雨以时,则雩祭代摄,否则躬祀。秋报礼姑寝不举。”
二月庚辰,初朝日。是日春分,初行朝日礼于东郊,太牢一,用玉礼三献,乐七奏,舞八佾。三月,建大神殿于南郊。初,南郊撤屋为坛祭之,奉上帝神牌
圜丘上,配以太祖。既祭,而神牌莫知所藏,帝命建大神殿以藏之。帝又念旧存斋宫在圜丘北是踞视圜丘也,欲改建于丘之东南。夏言言:“向者大神殿之建,乃陛下竭诚事天,此制为可。若更起斋宫圜丘之傍,似于古人扫地之意,未为允协。且秦、汉以来,并无营室者。质诚尊天,不自封树,以明谦恭之意。故惟大次之设,为合古典。陛下前日考据精详,岂今偶未之思耶?伏望斋宫寝建,以仰太灵。”帝报可。
建土[QDXD]祗、先蚕坛于西苑。初议皇后亲蚕于北郊,自夏言首发之。至是,帝召张孚敬、李时诣西苑相地,建土[QDXD]坛。乃并建先蚕坛于神寿宫侧,而毁北郊蚕室焉。
五月壬子,初有事于北郊。是日夏至,帝祀地于方泽,用も牛一,黄琮一,三献九奏,乐舞八佾,太祖西向配,も牛一。从祀四坛、五岳及基运翊圣神烈山为一,五镇及天寿纪德山为一,四海四渎为二,各太牢一。
八月癸未,初夕月祭于西郊,如朝日礼。十一年夏四月,初营九庙。帝御文华殿东室,召大学士李时、翟銮,礼部尚书夏言,议复古七庙制。其太庙寝祧,俱存旧弗撤,
惟度地分建**庙,不决而退。廖道南疏请建九庙,并献《大祀礼成感雪赋》及御札曾及其名者三。帝悦,下礼臣议。夏言上言:“昔唐、虞五庙,夏后因之。殷、周皆七庙。而《祭法王制》与刘歆宗说,又各不同。朱熹《古今庙制》引《王制》:天子七庙,外为都宫,内叙昭穆。汉不考古,诸帝异庙异地,不合都宫,不叙昭穆。明帝遵俭自抑,遗命勿别为庙,遂有同堂异室之制。魏、晋、唐、宋皆然。我太祖初立四亲庙,始为近古。后改建太庙,又用明帝之制。皇上大厘祀典,于庙制不能无疑,形诸翰札召论者屡矣。第太庙南近宫墙,东迩世庙,西阻前庙,地势有限。垣外隙地,不盈数十丈。若依古制列六庙,即尽辟其地,犹不能容。欲稍减规制,则太庙嵬然,而**庙湫隘,于义未安。即使庙成,皇上冠冕佩玉,循纡曲之途,遍列**庙而奠献之,日亦不足矣。议者谓:‘**庙可摄。’皇上仁孝诚敬,可终岁举祭,止对越太祖,而不一至**庙乎?丘浚谓:‘宜间日祭一庙,自十四日而遍。’此盖无据而强为之说也。马端临曰:‘后世失礼,岂独庙制。汉儒以来,讲究非不详明,而卒不能复古者,以昭穆难定故也。’盖昭穆必父子继世而后可。兄弟相及则紊矣。故东都以来,同堂异室,未可尽非也。”帝曰:‘朕于天地百神祀典,俱已厘正。独太庙之礼,未能复古可乎?今太庙堂寝,俱有定制,不必更移。其昭穆庙次,即会官相度地势奏闻。”于是言惶惧谢罪,请“先诣太庙旁,量定地势,审度方位以闻”,帝从之。乃撤故庙,改建新宫。太祖居中,昭穆各三庙。成祖庙在六庙之上,诸庙合为都宫。庙各有殿,殿后有寝,藏主太庙。寝后别有祧寝藏祧主。太庙门殿皆南向,**庙门东西相向,内门殿寝皆南向。
十三年三月,帝视太学,释奠先师。帝以孔子改称“先师”,服皮弁服谒拜。用特牲奠帛行释奠礼,乐三奏,文舞八佾。从祀及启圣分奠,用酒脯。已,视学,进诸生横经布讲。仍谕令敦本尚实,勿徒事辞章。
六月,南京太庙灾,夏言上言:“京师宗庙,行将复古,而南京太庙遽罹回禄。陛下建德之意,圣祖启后之灵,不可不默会于昭昭之表也。”帝喜,令亟起新庙,南京太庙不复建,遗址筑周垣焉。时祀并入南京奉先殿,盖失镐、洛遗意矣。
十四年二月,初建九庙。先是,夏言请定七庙额,谓:“陛下复古庙制,正太祖南向位,则太庙之名,实符周典。太宗功德隆赫,特建百世不迁之庙,宜曰文祖世室,在三昭上;仁宗、宣宗各为昭穆第一庙;英宗、宪宗为昭穆第二庙;孝宗、武宗为昭穆第三庙,则万世不刊之制也。”帝从之。
十五年二月,纂修《祀仪》成,自天地日月、神祗、帝王、社稷及、先师、先农诸祀,悉为分类成书。首冠祀坛图制及宸谕诗歌;中书礼仪、礼器、乐舞、乐章;末附诸王表笺、**臣疏颂。于是侍读学士廖道南撰《颂九章》以献。
五月,建慈庆、慈宁宫,黜禁中佛像。时帝欲除去禁中释殿,以其地奉建慈庆、慈宁二宫,命廷臣议,佥以为可,帝即命撤之。召李时、夏言入视大善殿,见金范佛像不下千百,俱命销毁。其几案悬镀金函藏贮,尚多佛骨、佛牙诸物。言退上疏,力请焚瘗。帝从之,于是禁中邪秽,迸斥殆尽。
六月,敕祀姜原、后稷于武功。十一月,诏天下臣民得祀始祖,夏言据程颐议为请也。十二月,九庙成,诏天下。帝乃定五年一,祀皇初祖于太庙,
以太祖配。每立春特享祖宗于**庙,三时合享于太庙。季冬大于太庙。皇考献皇帝止举时祀。十七年秋九月,奉太宗文皇帝为成祖,皇考献皇帝为睿宗,配
上帝。十一月,荐大号于天,改昊天上帝称皇天上帝。二十年夏四月辛酉,九庙灾。二十四年夏六月,撤元世祖庙祀及其侑飨木黎华等五人,从给
事中陈裴议也。秋七月,太庙成,复同堂异室之制。
穆宗隆庆元年,礼官言:“先农之祭,即祈[QDXD]遗意。今二祀并行于仲春,不无烦数。宜罢祈[QDXD],于先农坛行事。大享礼亦宜罢。”诏可,惟四郊如旧。
谷应泰曰:汉制近古,然礼制缺焉。唐祖李聃,宋祀灵应,礼官式微,愈彰诬亵。明初,宋濂诸臣讲礼戎行,颇多厘正。高祖喜简易,不见采择,岂礼乐必百年后兴欤!后世谨守故府,学士大夫莫敢辨难。世宗自大礼议,既然有更定制作之思,而诸臣纷纷言祀事矣。
嘉靖九年二月,议郊社礼。冬十月,议孔子礼。十一月,有事南郊。十年春正月,享太庙议祧礼。二月,祈[QDXD]议,行朝日礼,建土[QDXD]、先蚕坛。五月,有事北郊。八月,行夕月礼。十三年四月,视太学,行释奠礼。十四年二月,建九庙。十七年五月,议明堂秋飨礼。九月,献皇帝,加睿宗,配祀上帝。呜呼,盛哉!
至尊莫大于天地,至亲莫大于祖宗,教天下莫大于孔子,养天下莫大于土[QDXD]。尊天地,故有郊社。郊坛于南,社坛于北,本其气也。日月风雷、山海岳渎随焉,从其类也。配以太祖、明受命也。秋复飨于玄极殿,报其功也。秋则配于太宗,告成功也。晚易睿宗,昵于私已。亲祖宗故有太庙。太庙七,太祖、三昭、三穆也。文世室一,别祀成祖,不敢祧也。立春特享,三时合享,勤时祭也。季冬大,萃涣也。五年一,设皇初祖主,配于太祖,追本报远也。德祖祧矣,宜用德祖焉。虚设皇初祖位,泥古而诬者也。黜德祖若**帝然,嫌高帝已。
教天下,故祀孔子。孔子加封,自汉平帝始也。王拜于帝,僭已。称先师,礼也。庙祀设像,自唐开元始也。其亵已甚,易木主,礼也。八佾十二豆笾,自宋徽宗始也。祭用生禄,太学仍之,郡国减等,礼也。帝释奠,舞六佾,谬已。从祀四圣、七十二贤矣,曾点、颜路,退食庑下,子先父食,改附启圣,礼也。删申党,黜公伯寮等十三人,改蘧瑗等七人,进后苍等五人,考证班班,勿僭勿黩,礼也。
养天下,故祀土[QDXD]。祈[QDXD]于太祀殿,用人道也。配以太祖、太宗,有天下之主也。迁蚕室于西苑,申内禁也。土[QDXD]坛亦迁焉,非其类已。帝采稽典闻,精思祀,进退**心,斟酌美备,庶几一代之典,亦十世可知之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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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6 15:56:45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五十二



○世宗崇道教
嘉靖元年春三月,簿录大能仁寺妖僧齐瑞竹财资及玄明宫佛像,毁括金屑一千余,悉给商以偿宿逋。齐瑞竹,正德间赐玉玺书金印,赏赉无算。至是,从工部侍郎赵璜言也。礼部郎中屠埙发檄,扁查
京师诸淫祠,悉拆毁之。七月,帝渐兴寺观,崇奉诸教。汪珊疏言十渐。其三言:“议复诸不经淫寺观,非初罢之意。”章下所司。二年夏四月,暖殿太监崔文以祷祀诱帝,干清诸处各建醮,连
日夜不绝。又命内监十余人习经教于宫中,赏赉不赀。大学士杨廷和、九卿乔字等疏“请斥远僧道,停罢斋醮”。给事中周琅、张嵩、张汝、安盘等交章劾文,乞置重典。俱不报。
闰四月,停斋祀。时给事中郑一鹏上言:“臣巡光禄,见正德十六年以来,宫中自常膳外少有所取。迩者祷祀繁兴,制用渐广。干清、坤宁诸宫,各建斋醮。西天、西番、汉经诸厂,至于五花宫、西暖阁、东次阁亦各有之。或连日夜,或间日一举,或一日再举,经筵俱虚设而无所用矣。伤太平之业,失天下之望,莫此为甚。臣谓挟此术者,必皆魏彬、张锐之余党。曩以欺先帝,使生民涂炭,海内虚耗。先帝已误,陛下岂容再误!陛下急诛之远之可也。伏愿改西天厂为宝训厂,以贮祖宗御制诸书;西番厂为古训厂,以贮《五经》、子、史诸书;汉经厂为听纳厂,以贮诸臣奏疏,选内臣谨畏者司其钥,陛下经筵之暇,游息其中,则寿何以不若尧、舜,治何以不若唐、虞哉!”帝曰:“天时饥馑,斋祀暂且停止。”
五年,以道士邵元节为“真人”,吴尚礼为“左至灵”。七年春正月,大学士杨一清等言:“宫寝之中,非祀天之所,每日拜祝,恐劳且亵,请已之。”报闻。
十年十一月,遣行人召大学士张孚敬还朝,建祈嗣醮钦安殿,以礼部尚书夏言充醮坛监礼使,侍郎湛若水、顾鼎臣充迎嗣导引官。文武大臣递日进香,上亲行初、终两日礼。
十一年冬十月,编修杨名上《修省疏》,斥汪钅宏、郭勋之奸,乞罢工作祷祀。上怒,收系械讯,濒死,谪戍。十三年五月,上御重华殿,召大学士张孚敬、武定侯郭勋等五
人,入观祀天青爵,作《纪乐同游诗》。十四年夏四月,大兴隆寺灾,御史诸演请“顺天心,绝异端”。敕礼部尚书夏言覆奏,改僧录司于大隆善寺,僧徒还俗者听,并移
姚广孝神位。广孝神位,帝更定祀典,撤太庙配享,移入大兴隆寺者也。十五年春正月,加致一真人邵元节道号,赐玉带冠服。元节,兴安贵溪人。仙源范文泰见而奇之,授以《龙图龟范》之秘。嘉靖
初,征入京,召对便殿,首以“立教主静”之说进,帝嘉纳之。已,为祷雪辄应,命为致一真人,领金醮事,给玉金银象印各一。会帝有事南郊,召元节分献风雷灵雨坛,顶奉天殿,班二品,并封其师为“真人”。敕建真人府都城西,落成,命夏言作记刻之庭。岁给禄一百石,遣缇骑四十人充扫除役,赠田三十顷,蠲其租徭。至是,宠待益隆。
夏四月,诏求红黄玉以礼神。五月,除禁中佛殿,建慈庆、慈宁宫。时帝欲除去释殿,召武定侯郭勋、大学士李时、礼部尚书夏言入视大服千善殿,有金铸象
神鬼淫亵之状,又金函玉匣,藏贮佛首佛牙之类及支离傀儡,凡万三千余斤。言退上疏,力请“瘗之中野,不得渎留宫禁”。帝曰:“朕思此类,智者以为邪秽而不欲观,愚民无知,必以奇异奉之,虽瘗中野,必有窃发以惑民者。其毁之通衢,永除之。”于是禁中邪秽迸斥殆尽。
十一月,大修金醮于立极殿七日夜,以谢储祥。以大臣为上香监礼、迎嗣引导等使如旧。十二月,以皇嗣生,录致一真人邵元节祷祀功,加授礼部尚书,
给一品服俸,赐白金、文绮、宝冠、法服、貂裘。授其徒邵启为等禄秩有差。先是,上命中使即贵溪山中建仙源宫。既成,元节乞暂还山。已而帝遣锦衣千户孙经往趋起之,舟至潞河,命中使迎入,赐彩蟒衣并“阐教辅国”玉印。时帝以祈嗣设醮,旦夕有云气见于圻坛。上大悦,越三日,皇子生,遂有是命。
十七年,命建金大斋于内皇坛,白鹤绕坛,卿云捧日,赏赉天师张彦羽页有加。嘉靖初,彦羽页 入贺。上赐问,以“清心寡欲”对,加封正一嗣教真人,赐金冠、玉带、蟒衣、银币,遂留京邸。既而请还山,上遣行人持诏召之,称卿不名。宅毁,为作治。给事中黄臣谏曰:“昔者栾巴、郭宪巽酒止火,彦羽页宅毁,陛下又安用治之?”上不从。彦羽页 寻卒,诏如列侯,例赐■典。“天师永绪”,上所命名也。
十八年八月,致一真人邵元节死。时上躬视显陵,元节留京师。一日晨起,召其徒语之曰:“我殆将逝矣,安得走行在一见皇帝?”言未既,卒。帝驻跸裕州,闻之恸,手诏敕行在礼部赠谥,命中官锦衣护其丧。丧还,敕有司营葬,■典如伯爵例。
以方士陶典真为神霄保国宣教高士。典真,一名仲文,黄冈人,少为县掾,喜神仙方术,尝授符术罗田万玉山。而邵元节微时,亦往来仲文家。嘉靖初,仲文授辽东库大使,秩满至京师。时元节贵幸,比老欲请骸骨,未有间。会宫中黑眚见,元节治之无验,遂荐仲文代已。试宫中,稍能绝妖,帝宠异之。至是,扈驾南巡至卫辉,白昼有旋风绕驾不散,帝以问仲文,对曰:“当火。”遣仲文禳之,仲文曰:“火终不免,可谨护圣躬耳!”是夜,行宫果灾,宫中死者无算。锦衣陆炳排闼入,负帝出,竟无恙。明日,敕行在吏部授仲文是职,给诰印,许携其家于官。
九月,上谕辅臣曰:“朕欲命东宫监国,朕静摄一二年,然后亲政。”太仆卿杨最上言:“圣谕至此,不过信方士调摄耳。夫尧、舜性之,汤、武身之,非不知修养可以成仙,以不易得也。不易得,所以不学。岂尧、舜之世无仙人,尧、舜之智不知学哉?孔子谓‘老子犹龙’。龙,即仙也。孔子非不不知老子之为仙,不可学也。不可学,岂易得哉?臣闻皇上之谕,始则惊而骇,继则感而悲。犬马之诚,惟望端拱穆清,恭默思道,不迩声色,保复元阳。不期仙而自仙,不期寿而自寿。黄白之术,金丹之药,皆足以伤元气,不可信也。”帝览之大怒,逮系镇抚司考讯,久之死狱中。
十九年春正月,上疾不朝,拜天玄极殿。二月,建宫祈禳三日。八月,万寿圣节,建三昼夜醮,告天玄极殿。郭勋以方士段朝
用见,曰:“能化物为金银。”因以所化银器进,上大悦,曰:“殆天授也。”因授朝用紫府宣忠高士,荐其器于太庙,加勋禄米百石。十一月,进陶仲文为忠孝秉一真人,领道教事。寻加少保、礼
部尚书,又加少傅,食一品俸。二十年春正月,逮系御史杨爵下诏狱。爵上言曰:“君人者奉天安民,而使之各得其所也。今饥民颠连无告,委命沟壑,而土木之
工十年不止。又重委部臣,远建雷坛,以一方士之故,民膏血,民何以得其所哉?执左道以惑众,圣主所必诛。今异言异服,列于廷苑;金紫赤绂,赏及方术。保传之位,坐而论道。非极天下之选,不足以当此贵,而畀之迂怪之徒,名器之滥,至此极矣。陛下以天纵之圣,为上天元子。若远宗帝道,近守祖法,则和气致祥,罔有天灾。山川鬼神,亦莫不宁。安用此邪佞之术,列诸法禁之地,而藉之以为福哉?古人有言:‘君圣则臣直。’若震之以天威,加之以危祸,如往年杨最,言出而身即死,近日罗洪先等以言罢黜,国体治道,所损实多。臣恐忠荩杜口,则谗谀交进,安危休戚,无由以见,而堂陛之近,远于万里矣。”疏入,帝大怒,命镇抚司长系之。
二十二年春二月,段朝用下狱论死。初,朝用以黄白术结郭勋干进,久之技穷。勋有罪系狱,胁索勋赂,捶死勋家厮役张澜,复上疏渎奏。帝怒,收送法司论死。
宫婢杨金英等谋弑伏诛,帝曰:“朕非赖天地鸿恩,遏除宫变,焉有今兹!朕晨起至醮朝天宫七日。”醮之日,白鹤四十余翔空中,**臣贺。二十三年冬十月,大同边卒获叛人王三,上曰:“叛恶就擒,固
义勇之效力,实神鬼有以默戮之。”加秉一真人礼部尚书,陶仲文为少师,余如故。前此大臣无兼总三孤如仲文者。二十四年三月,建祈年醮朝天宫。
秋八月,永和王知燠献白鹿上寿,遂告鹿瑞于太庙。是时,上重箕仙。箕下,亦命有司掩■骼,出故御史杨爵、给事中周怡、工部郎中刘魁诏狱。皆从之。爵、怡、魁甫出三日,吏部尚书熊浃谏止箕仙,复逮狱如故。浃乞休,命锦衣卫遣校尉送原籍为民。
二十五年秋七月,久雨,上曰:“鹿瑞龟祥,氵存呈去岁。今朕辰日近,醴泉复出承华,虽圣贤不恃以怠也,而不可不敬谢。其自二十五日至八月望举谢,停封贡事,毋慢!”八月,加封陶仲文伯爵,仲文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兼支大学士俸,任一子尚宝司丞。
二十九年夏四月,加封陶仲文恭诚伯。先是,春不雨,上以问仲文,仲文曰:“疑有冤狱。”时杨武知县王濂以罪坐绞,子策走京师,诬巡抚胡■宗私隙,故入人罪。述■宗《迎驾诗》有“穆王八骏空飞电,湘竹英、皇泪不磨。”为诅咒。上怒,逮讯久不决。至是,因仲文言释之。是夜,漏下四鼓,大雨。明日,传旨封仲文,赐诰,岁禄一千二百石。
三十年夏五月,复事镇卤法坛。先是,帝从陶仲文请,设立符镇卤法坛,严事之,曰:“褫卤魄,勿窥我边圉。”至是,帝以马市成,谙达款塞,欲撤之。忽报卤有异谋,帝谕**臣曰:“朕于十九日欲撤镇卤法坛,二十日即有警报。玄威所至,亦不可忘。”遂益敬事之。冬十月,边吏获叛人哈舟儿、陈通事,礼部上言:“二逆就擒,实赖玄贶所致,至宜告谢雷霆洪应坛,行献俘礼。”从之。
三十一年二月,太上道君诞辰,建醮永寿宫九日。三月,诏修太和山玄帝宫。三十三年秋七月,命驸马都尉邬景和、安平伯方承裕、吏部尚书李默、礼部尚书王用宾、左都督陆炳、吏部左侍郎程文德、礼部
左侍郎闵如霖、吏部右侍郎郭朴、吴山并直西内,撰■《玄文》。景和以不谙玄理,辞免。俄以金币赐玄修诸臣,犹及景和。景和自疏无功,辞,愿洗心涤虑,效马革裹尸之报。帝怒曰:“景和故出不详语,当拟怨讪律。”乃革爵安置昆山。时诸臣觊撰玄营进,景和独不屑直赞。
夏四月,举祀高玄大典,止封停刑。工部尚书赵文华乞归,以病请。上方修详细,禁奏疏,尤讳言疾。疏入,触上怒,罢。三十五年夏四月丁巳,命翰林院侍读严讷、修撰李春芳并为翰
林学士,右春坊右中允董份直西内撰玄。自是词臣多舍本职,往往求供奉,希进用。九月,废徽王载仑为庶人。王善伺上意,上宫中有需,王辄先
时献。道者南阳梁高辅年八十余,手甲长数寸,善导引。王厚遇之,进之上,拜散人。高辅谨,有所赐予皆辞。王使人求谢,不能应。王故炼女癸服之,上亦需此。高辅驰求,王不与。而王方自恣,兴土木,诈称张世德,自走南京市美女。事闻,夺爵幽凤阳,王闻之,自杀。
是岁,上睿皇帝道号三天金阙无上玉堂都仙法主玄元道德哲慧圣尊开真仁化大帝,献皇后号三天金阙无上玉堂总仙法主玄元道德哲慧圣母天后,孝烈皇后号九天金阙玉堂辅圣天后掌仙妙化元君。上自号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真君,后加号九天弘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玄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再号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三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
三十六年冬十月,玄岳诸山献紫芝。已而总督胡宗宪、巡抚阮鹗、御史路楷等相继上者,不可胜计。三十七年夏四月,总督胡宗宪献白鹿。五月,复献白鹿于齐云
山,帝曰:“一岁二瑞,天眷也。”命告谢玄极殿、太庙。以宗宪忠敬,升一级,百官表贺。秋七月,礼部类进四方献芝,凡千八百六十有四,诏更求广径
尺以上者。三十八年六月,以陶世恩为太常寺丞。世恩以阴历尚宝少卿,为言官所列夺官。至是,仲文乞复子原职,帝命改为太常寺寺丞兼道录司右演法。是时仲文请假还里,帝下玺书褒谕之,遣锦衣千户
一人护归仍。赐白金彩缯以示眷怀,令有司岁时存问。三十九年二月,浙江总督胡宗宪上汪直狱,上曰:“玄也。”命告玄极殿,而论宗宪功有差。已而宗宪献芝草五、白龟二。上悦,
赐金帛金彩鹤衣一袭。礼部请谢玄告庙,许之。不数日,白龟亡,上曰:“天降灵物,朕固疑处尘寰不久也。”十一月,秉一真人陶仲文死。仲文习祈禳术得幸,赐坐,称为
师。然亦小心,惮帝威严,不敢他有所干。列爵五等,死谥荣康惠肃,以伯礼葬。隆庆初,夺爵,籍其家。四十年二月,分遣御史王大任、姜儆、奚凤等往天下访求仙术
异人及符篆秘方诸书。十一月,礼部奏四方进芝凡七百六十九本,命采五色盈尺者。淮王献白雁二,赐金币,帝曰:“天降祥羽,其告庙。”四十一年三月,万寿宫成。宫灾于四十年十一月,不三月而告
成。宫中有寿源、万春、太玄、仙禧诸殿,极其宏丽。上悦,加大学士徐阶等秩有差。夏四月癸酉,方士县王金进五色龟、灵芝,授太医院御医,
命成国公朱希忠告庙,表贺。壬寅,大学士严嵩免。初,方士蓝道行以箕幸,上故有所问,密封使中官至箕所焚之。不能答,则咎中官秽。中官乃合方士,启
示而后焚之,每答具如旨。上问:“今天下何以不治?”对曰:“贤不竟用,不肖不退耳。”则问其贤否,对曰:“贤如徐阶、杨博,不肖如嵩。”上心动。会御史邹应龙劾之,上曰:“人恶严嵩久矣。朕以其赞玄寿君,特优眷。乃纵逆子负朕,其令致仕。”已而上思嵩赞玄功,意忽忽不乐,谕徐阶欲传位,退居西内,导祈长生。阶谏,上曰:“必皆仰奉上命,阐玄修仙乃可。有再言嵩者,并邹应龙斩之。”嵩知上意,密赂左右发道行怙权及矫称玉诏诸不法事,竟以妖言律论死。
秋七月,内苑献嘉禾一茎三穗者、两穗者三十有一。**臣贺。十二月辛酉,甘露降显陵松上,守备太监张方、奉祀都督佥事蒋华等以进,上悦,告郊庙。
四十二年夏四月,严嵩上《祈鹤文检》及《法秘》。嵩罢,归至南昌,延道士蓝田玉等为上醮铁柱观,田玉因以所藏《召鹤符验法书》附奏,嵩、田玉皆赏赉有差。
秋八月,御苑龟生卵者五。巡抚湖广都御史徐南金献白鹊,言出自景陵,**臣表贺。四十三年三月,妖人李应干等伏诛。应干居河南之济源,一目微眇,两手涅“日”、“月”字,怀、卫间不逞者多附之。阴铸印章
数百,太白旗数十,付徒众为符验,约四月八日起兵。时山东、宣、大、真、顺诸处妖人尤众,互相煽结。而吕某者,潜入京,以白社法惑众,阴结无赖千余人。其党有以伪告身二帙,辟■药饵一裹,首告大学士徐阶者,缉获鞫实奏闻。应干匿山西,久之乃获,俱伏诛。
五月乙卯,桃夜降于御幄,左右云其空堕。上喜,修迎恩典五日。丙辰,桃复降。是夜,白兔生二子。上益喜,谢玄、告庙。顷之,寿鹿亦生二子,**臣表贺。上以奇祥三锡,手诏答之。
四十四年春正月,帝不豫,帝注意玄修。先是,王大任奉命陕西、湖广,招至方外士王金等,能合内养诸药。姜儆奉命江西、广东,亦得能通符法者还。复命,俱授翰林侍讲。儆不自安,乞还里。大任仍在朝,不为翰林所齿。上虽修玄西内,而权网总揽。夜分至五鼓,犹览决章奏。自王金等以修炼幸,与陶仲文子世恩希求恩泽,乃伪造五色灵龟、灵芝,以为天降瑞征。又与陶仿、刘文彬、申世文、高守中伪造《诸品仙方》、《养老新书》及以金石药进御。其方诡秘不可辨,性燥热,非《神农本草》所载。帝服,稍稍火发,不能愈。然仿竟得迁太医院使,世恩太常寺卿,金太医院御医,文彬太常寺博士。
三月,方士熊显、赵添寿各进《法书》数十册,帝令留览,赐冠带、银币遣还。添寿又进《法秘》,乞留览虚观祈咒。五月,方士胡大顺、蓝田玉等伏诛。初,有蓝道行者,以方术
见帝,帝颇信之。已而事败,下狱死。胡大顺者,故陶仲文徒也。亦以事败,斥去。希复进用,乃伪造《万寿金书》一帙,诡称吕祖以箕授者。用黑铅取白,名“先天玉粉丸”,命其党何廷玉赍至京。时严世蕃已败,乃资以贿,因道行徒蓝田玉通内侍赵楹献之。帝曰:“既云箕书,扶箕者何在?”田玉等遽谓帝念之也,遂与罗万象者,诈伪旨,征大顺至京,更名胡以宁,荐于帝,具奏求图书及建宫地。及至,则大顺也。帝恶之。时宫中屡有氛孽,田玉等遂以为蓝道行下狱,故至此。欲以动帝,帝颇惑之。以问徐阶,阶力言:“大顺小人,不畏法纪,而田玉尤甚。且宫孽已久,恐非道行下狱所致。”帝悟,阶又言:“田玉乃严世蕃党,妄进白铅,其意叵测。至妄传密旨,罪恶尤重。”帝乃命收大顺等下锦衣狱,狱具,帝犹欲宽之,复问阶,阶曰:“圣旨至重。若听诈传,他日夜半出片纸有所指挥,将若之何?”于是并楹论死。
八月,御几及褥各得药丸一,躬谢太极殿,告宫庙。冬十月,户部主事海瑞上言:“陛下即位初年,敬一箴心,冠履辨分。除孔庙之像,立敬圣之祠,瘗斥元世祖于国门之外。宦官外
戚,悉夺其权,天下忻忻谓焕然更始。无何而锐精未久,妄念牵之,谬谓长生可得,一意修玄,土木兴作。二十余年不视朝政,法纪弛矣。数行推广事例,名器滥矣。二王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乐西苑而不返大内,人以为薄于夫妇。今愚民之言曰:‘嘉者,家也。靖者,尽也。’谓‘民穷财尽,靡有孑遗也’。然而内外臣工,修斋建醮,相率进香;天桃天乐,相率表贺。陛下误为之,**臣误顺之。臣愚谓陛下之误多矣,大端在玄修。夫玄修所以求长生也。尧、舜、禹、汤、文、武之为君,圣之至也,未能久世不终。下之方外士,亦未见有历汉、唐、宋至今存者。陛下师事陶仲文,仲文则既死矣。仲文不能长生,而陛下独何求之?至谓天赐仙桃、药丸,怪妄尤甚。臣闻伏羲御宇,龙马图河;大禹随山,神龟书洛。天不爱道,犹日月星辰昭布森列,焉可诬也。宋真宗获天书干裕山,孙谏曰:‘天何言哉,岂有书也!’桃必采乃得,药必捣乃成。兹无因而至,有胫行耶?云天赐之,有手授耶?然则玄修之无益可知矣。陛下玄修多年,靡有一获。左右奸人,揣逆圣意,投桃设药,以谩长生,理之所无,断可见已。陛下诚翻然悟悔,日旦视朝,与辅宰、九卿、侍从、言官,讲求天下利害。洗数十年君道之误,置身尧、舜、禹、汤、文、武之域,使诸臣亦洗心数十年阿君之耻,置身皋、夔、伊、傅、周、召之列。内之宦官宫妾,外之阴恩叙劳,多有无事而官者。上之内厨内库,下之宝物货贿,多有无事而积者。诸臣必有为陛下言者矣。诸臣言之,陛下行之,在一节省间耳。官之侵渔,将之怯懦,吏之为奸,诸臣必有为陛下言者矣。诸臣言之,陛下行之,在一振作间耳。陛下为此,非劳也。民熙物洽,熏为泰和,陛下性中真药也。道与天通,命由我立,陛下性中真寿也。此理之所有,可旋至立效。乃县思服食不终之饵,凿想遥兴轻举之方,切切然散爵禄、竦精神,求之终身而不得。大臣持禄外为谀,小臣畏罪面为顺。君道不正,臣职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疏上,帝大怒,命逮系瑞下镇抚。
交城王表相得白兔于藐姑射山,撰颂以献,赐金衮。四十五年春正月,上久病不痊,谕大学士徐阶,欲幸承天,拜显陵,取药服气。阶奏止之。是年冬,帝崩于干清宫,诏曰:“朕奉
宗庙四十五年,享国长久,累朝未有。一念,惟敬天勤民是务。祗缘多病,过求长生,遂至奸人注惑。自今建言得罪诸臣,存者召用,没者■录,见监者即释复职。”
穆宗践阼,释户部主事海瑞于狱中,逮方士王金、陶仿、申世恩、刘文彬、高守中、陶世恩下诏狱,论死。谷应泰曰:宋臣李沆之言曰:“人主当知四方艰难,不则土木祷
祠,次第并作。”而伊尹之训太甲,亦曰:“酣歌恒舞,时谓巫风。”此皆豫大之良规,嗣王之炯戒矣。世宗起自藩服,入■大统,累叶升平,兵革衰息,毋亦富贵吾所已极,所不知者寿耳。以故因寿考而慕长生,缘长生而冀举。惟备福于箕畴,乃希心于方外也。爰考初政,即设斋宫。及其末年,犹饵丹药。盖游仙之志,久而弥笃,未有若斯之甚者也。
方其前星未耀,玄鸟方来,瑶筐诞祥,高有应,世宗信之,欣然以天神可降焉。于是命道士邵元节为致一真人,金银象印,陪祀南郊,风雨灵坛,职司秘。而且祠神红玉,分谘诏使;享天青爵,召视重华。虽黄帝凭五城以授神人,汉武宠文成以延方士,未为过也。继又召真人张彦羽页,设金大斋。则有白鹤降庭,卿云捧日。去天尺五,几于呼吸可通矣。
然元节身死,玉棺不来;彦羽页 宅火,巽酒不灭。而世宗之意,冀遇其真。复召陶仲文者,拜为神仙高士。徐市既去,更用卢生;混康以还,复征灵素。即蓬莱之想愈殷,祈年之观益丽矣。乃若旋风四绕,则行宫果灾;疑狱初平,即春霖早霈。以至白鹿一双,献于浙地;紫芝千本,贡自荆州。又且云气降于祈坛,绥桃来于御幄。比之建章宫中,芝房露掌;玉津园里,幡节楼台。以今准古,史不胜书,宜世宗之甘心于此也。虽其后段朝用下狱被戮,胡大顺、蓝田玉等以次伏诛,不过少翁牛腹致疑,新平玉杯得谴耳。而仲文死后,更访异人,羁縻弗绝,一至此乎!
更可骇者,世宗清虚学道,不御万几,奸嵩擅权,二十余载。二世居深宫而赵高柄国,徽宗称道君而蔡京专政。阴行蛊惑,吾无责焉。至于周琅、郑一鹏等谏之于前,杨爵、海瑞等争之于后,而永嘉再相,同游撰诗;贵溪典礼,充坛监醮。岂王旦附会祥符,寇准依阿干佑,为国大臣,氵典氵忍宜尔耶!然而世宗初御,括毁佛金,烧除佛骨,海内喁喁,想闻圣学。而乃于佛则绌,于道则崇。崔伯深不事胡神,更奉天师;孔祭酒诋诃佛法,心存道党。较长短,即二氏何择也。究之金石燥烈,鼎湖既有龙升;王、陶论死,云中不乏鸡犬。语云:“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又云:“君以此始,必以此终。”吁!可慨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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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三


○诛岑猛
世宗嘉靖五年夏四月,姚镆督师讨田州指挥岑猛。按:广西诸土族,岑氏为大,自称汉岑彭后。明初,元安抚总管岑伯颜以田州归附。高帝嘉其诚,设田州府,令伯颜为知府。子
孙世袭,三传为岑溥。溥二子:长犭虎,次即猛。弘治六年,犭虎以失爱弑溥,土目黄骥、李蛮发兵杀犭虎。嗣位未定,而骥与蛮构衅。骥以猛奔梧州,督府奏以猛袭其父官。虑蛮方命,乃檄思恩知府岑浚以兵卫猛入田州。浚,猛族也,亦土官,兵力方雄两江。洎至田州,李蛮拒猛不纳,骥复以猛奔思恩,浚留之不遣。十一年,都御史邓廷瓒檄浚归猛,浚不从。以兵征之,浚始释猛,督府纳之田州,遂与浚仇衅。十五年十月,浚袭攻陷田州,伪以其族子洪守之,猛走免。十八年,都御史潘蕃奏发兵讨浚,戮之,并诛洪。改思恩为流官知府,兼摄田州。降猛福建平海所千户。正德初,猛赂刘瑾,得复为田州府同知,领府事。猛抚揖遗民,兵威复振,稍蚕食傍郡自广。尝自言督府,有调发,愿立功,冀复故秩。督府使至田州,猛厚赂之,众誉猛籍甚。会江西盗起,都御史陈金檄猛讨之。猛兵大肆侵掠,所至民徒村落避之。贼平,金疏猛功,稍迁指挥同知。猛冀复知府秩,授官不惬初意,遂怨望骄蹇。督府使又不得曩者厚赂,多■猛不法。猛亦持兵力,凌轹邻府日甚。或言猛反者,都御史盛应期惴猛,冀得猛重赂,猛遂出不逊语。应期怒,疏猛反状,请讨之。未报,应期去,都御史姚镆代,遽再疏请征猛,制曰:“可。”
至是,镆遣都指挥沈希仪、张经、李璋、张佑、程鉴等五将军帅兵八万分道进,而令参议胡尧元为监军,督之。九月,岑猛奔归顺州,知州岑璋诛之。
初,猛闻大军至,令其下毋交兵,裂帛书冤状,陈军门乞怜察之。镆不听,督兵益急。沈希仪击斩猛长子邦彦,诸军继入,猛惧,谋出奔。猛妇翁岑璋,归顺州知州也。以其女失爱于猛,素憾之。欲乘间擒猛自为功,乃诱猛走归顺。
先是,军门令诸土官,有能擒猛者,赐千金,爵一级,畀其半地;党恶者,移兵诛之。又恐璋为猛妇翁,或党猛,召希仪问计,希仪知璋以女失爱,故憾猛,对曰:“俟旬日,当得实以复。”希仪察其部下千户赵臣者,雅善璋,乃召臣问曰:“闻岑璋与猛有隙,吾欲遣说之,藉令破猛如何?”臣曰:“璋多智善疑,直语之必不信,当以计说之。”希仪曰:“计将安出?”臣曰:“镇安与归顺为世雠,督府往使人归顺,则镇安疑;使人镇安,则归顺疑。公今诚遣臣征兵镇安,臣迂道过璋,璋必询故。臣为好,故以死泄漏其事,璋要领可得也。”希仪曰:“善。”乃遣臣往檄镇安兵。臣过璋,璋果喜,迓臣曰:“久不见故人,今肯念我来耶?”臣默然,佯为不豫者。璋曰:“赵君有嗔乎?”臣曰:“感故人厚意,久契阔,故迂道来,何嗔也!”稍语,须臾,复叹息起,璋心疑之。明日,璋置酒款臣,臣愈不豫,若有沉思者。璋益疑,问故,曰:“军门有意督我过耶?”臣曰:“无之。”璋曰:“邻壤有所控诉,将逮勘耶?”臣曰:“无之。”璋挽臣卧内,跪叩之。臣■然泣下,璋亦泣曰:“璋死即死耳,君何秘不告我?”臣乃曰:“托君肺腑,有急不敢不告。然今日非君死,即我死矣。”璋惊曰:“何故?”臣曰:“督府讨田州,谓君猛妇翁,必党猛,令我檄镇安兵袭君。我不言君死;我言君必骤发,为自脱计,即我泄漏机事矣,必我死。奈何?”璋顿首谢曰:“君实生我,君不言,我赤族不悟。猛取吾女雠视之,吾何■焉。吾欲杀猛久矣,无间也。”臣曰:“君心如是,盍自列督府,匪直免祸,功有藉也。”璋遂强臣称疾,留传舍。亟遣人驰诣希仪所告变,陈猛反状。恐连及,愿擒猛自效。希仪许之,遂阳使使追臣返,以其事白镆。镆喜,乃不备璋。
岑猛子邦彦,守工尧隘。璋以姻故,遣兵千人助之,实为间。邦彦欣然纳之。璋则遣报希仪曰:“已遣千人为内应矣。衣别有识,幸勿加戮。”希仪许之。及战,归顺兵先呼败惑众。田州兵惊溃。希仪斩邦彦。猛欲奔,璋使人招之,曰:“事急矣。愿主君走归顺,三四夕可达安南,再图兴复耳。”猛仓卒无所之,又以姻故,遂佩印走归顺。璋佯涕泣迎之,处猛别馆,盛供张,列侍美女。地邃僻,左右无一田州人。璋日诡猛曰:“天兵退矣。”又曰:“天兵闻君走交南,不敢辄加兵交南境,遣使诣督府,请进止也。”猛喜不疑。
胡尧元与诸将见希仪已破隘,欲攘其功,颇闻猛走匿璋所,遂以兵万人捣归顺。璋亟遣人持牛酒犒师境上,而自来见诸将,顿首谢曰:“猛败,昨越归顺,欲走交南。璋邀击之,猛目被流矢南走,不知所之。急之,恐入交南,连逆贼为变。幸缓五日,当捕致之。”尧元等许之。璋归,复诡猛曰:“天兵已退。非陈奏,事不白。为君草封事,令人上之,如何?”猛曰:“固所愿也。”乃为疏,令猛出印印之。璋得知猛印所,乃置酒贺猛。乐作,持鸩酒一盂,献曰:“天兵索君急,不能庇也,请自为计。”猛大怒,骂曰:“悔堕此老奸计也。”遂饮鸩死。璋斩其首,并所佩印,遣使间道驰诣军门,上之。诸将闻之,引还。
猛三子,长为邦彦,既败死。次邦佐、邦相,出亡。邦彦侧室子曰芝,方襁褓,匿民间。诸恶目韦好、陆绶、冯爵俱被擒斩,惟卢苏、王受未授首。捷闻,论功行赏,镆请置流官治之,事下兵部覆奏,从之。
六年五月,卢苏、王受反。有自右江来者,言:“岑猛实不死,纠安南莫氏入寇,陷思恩矣。藩省旦暮当不保。”于是靖江诸宗室仓皇出奔,人情惶惧。藩臬诸司素■姚镆者,又倡言:“猛实未死,镆为归顺所绐。”御史石金闻之,遂劾镆“攘夷无策:轻信罔上。图田州不得,并思恩而失之。”帝大怒,落镆职,以王守仁代之。
先是,镆上言:“田州遗党复叛,再乞集兵剿捕。军兴钱[QDXD],相应议处。”帝命动支广东司府帑库金钱,不得自分彼我,致忄吴事机。至是,守仁未至,镆候代。侦知思恩未陷,欲征兵擒苏等自赎。乃征广西诸司议事,而衔镆者绐邮吏,发檄交误,各以檄误不至。镆竟不获集兵而去。
七年春正月,王守仁将至田州,调集湖兵数万人南下,诸土目皆惮之。守仁乃自晦,示以无事。及南抵宁,见卢苏、王受势炽,度不可卒灭,乃使人招谕,使来输罪。会有造浮言诳苏、受欲取其赂者,苏、受疑惧不即来。守仁遣使慰谕之,且与之誓。苏、受言来见,必陈兵卫。又欲易军门左右祗候,皆尽以田州人。守仁许之,苏、受乃期日来见,盛兵自卫。守仁数罪棰之,苏、受衷甲受棰,已而谕归俟命。守仁乃上疏言:“思、田久苦兵革,民间已不胜。况田州外捍交址,纵使克之,置流官,兵弱财匮,恐生他变。岑氏世有功,治田州,非岑氏不可。请降田州府为田州,官猛子邦相为判官,以卢苏、王受为巡检。别立思恩府,设流官统之。”帝皆从焉。乃命邦相归田州,卢苏等各之官,田州以宁。守仁复荐布政使林富为巡抚都御史,张佑为总兵官镇广西,守仁乃往南宁。
三月,王守仁檄卢苏、王受等攻断藤峡八寨盗贼,尽平之,两江底定。守仁上言,盛称苏、受等功,大获赏赉。时兵部侍郎张璁及桂萼言守仁处田州非是,上颇疑之。
十三年秋九月,巡检卢苏杀田州判官岑邦相。先是,林富代王守仁为提督,奏言:“思恩改设流官,二十年兵不得罢,田州决非流官所能控御。”竟主守仁前议,降田州为州治,
以邦相为判官。命副总兵张佑镇之,许以二年而代。时邦相年十五六,张佑儿子畜之。卢苏自矜功大专横,邦相不能平,遂有隙。会张佑将代去,望邦相厚赂已。邦相贿之不满意,佑遂与卢苏比,欲沮夺邦相。乃购得邦彦子芝,育之别所。邦相时时欲杀芝,佑不果代,留镇庇芝,得免。寻佑中邦相毒,卒。芝奔梧州,督府都御史陶谐畜之。
至是,卢苏遣其党刺邦相不克,邦相与土目罗玉等伐卢苏。事觉,苏伏甲擒斩罗玉。遂劫诸土目攻邦相,执而杀之,燔其尸。赂陶谐,言:“邦相病死无后。”乃立芝,遣归田州。于是猛仲子邦佐争立。而邻府诸土官皆不平卢苏弑主也,合兵助邦佐攻田州,入之,苏走免。乱复大作,两江震骇。谐遣人谕诸土官曰:“邦相实病死,卢苏何与?而尔等自相残害也。”亡何,谐以忧去,都御史潘旦、蔡经相继代,皆曰:“思、田苦兵革久矣。朝廷今复以卢苏故,兴问罪之师,征伐当何时已乎?”朝议下核实,副使叶亻免、参议陈大珊曰:“卢苏称乱弑主,罪安可尽赦也!纵宥之不诛,当以上闻,令立功赎罪耳。”经不听,上言:“邦相不孝,夺其母田,又虐杀其部下,卢苏因众怨杀之。”朝廷遂置苏不问,仍官芝等如故。于是两江土官闻之,莫不解体。
谷应泰曰:田州为粤西南徼,蛮瘴荒裔,不足重轻。后失安南,议者稍稍视田州为南海外屏,欲寄重焉。岑氏世守田州,自弘治六年,岑猛父膏逆■,身逼强邻,间关奔走,存邢迁卫,朝廷视猛恩至渥也。至十八年,岑浚始悬首藁街。正德中,岑猛始克复旧业。黎子《式微》,重耳《河水》,猛身天朝,不忘旧德,分固应尔。
而乃晋惠入绛,遽绝秦关;卫毁庐漕,坐观齐乱。猛之单骑弃军,仰药逆旅,天亡之矣。然猛桀骜性成,反形未见,追兵四集,犹饬下勿交锋。裂帛书冤,上状军门,亦云哀已。而云梦陈兵,决收韩信;陈平奏诏,竟斩舞阴。姚镆轻于讨贼,重于受降;信于请兵,疑于对垒。猛既冤死不白,镆亦功名不终。猛负国恩而身殛,镆贪军功而官夺。天道好还,适相当也。
至卢苏、王受之反,衅本姚镆,失又似由新建。盖新建怜田、恩厌苦兵革,曲抚卢、王。立岑氏之后,设田州之官。阴假战功,阳羁苏、受。而所举张佑,贪贿比匪,种祸岑族。张佑既陨邦相之毒,邦相旋膏苏、受之戈。沈、王构恶,义真必弃关中;锺、邓相倾,姜维几反蜀道。新建寄托不终,识者微有憾焉。
而继佑来督者,陶谐也。邦相贼杀镇臣,朝廷寝而不问;苏、受执杀州主,大臣阳言病亡。夫天南末郡,不知天子;宠灵式凭,皆悬督府。张佑索裘不与,拘执唐侯;陶谐宝赂亟行,遂党莒仆。处置舛错,刑赏乖张,贻笑蛮方,损伤国体,君子知明网不振,先在远夷矣。
要之,姚镆之非,在于捕反太急,而贻谋者,索贿之盛应期;陶谐之罪,在于有贼不讨,而贻谋者,亦索贿之张佑。官务贿章,边衅日急。故皇甫安边,奏免墨吏;奉仙载宝,仆固称兵。好利亡国,好色亡身,古今龟鉴,盖不诬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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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四



○严嵩用事
嘉靖十五年冬十二月,以南京吏部尚书严嵩为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时礼部选译字诸生,嵩至,即要货贿已。而苞苴过多,更高其价。御史桑乔列其状,请罢黜之。嵩乃疏辨求免,帝曰:“卿所
云‘为人臣于今日,卒皆观望祸福,必使人主孤立自劳’。此言已尽,但尽心翼赞,以副简任,不必复辞。”嵩意得甚。给事中胡汝霖复劾其“秽行既彰,招致论列。不得饰辞自明,以伤大体。”帝乃令“以后大臣被劾,宜自省修,勿得疏辨”。嵩惧,益为恭谨以媚上。
十六年秋九月,礼部尚书严嵩劾应天试官,“品骘文字不书名,大不敬”。大学士夏言又谓:“策以戎祀为问,多讥讪语,当于理。”遂命官校逮系典试官江汝璧、欧阳衢下诏狱。其提调官孙懋、杨麒、何宏、沈应阳俱命南京法司即讯。同试官舒文奎等,各行所在巡按即讯。贡士不得应试南宫。
十一月,严嵩摘广东试录有“体存故可以厚本,用利故可以明微,厚本故可以合同,明微故可以鼓舞等语,参错不经;飞卫、纪昌道遇交射及黄郊紫微碧虚子之问答,诡异尤甚;且《中庸》、《毕命》二篇,不道口指,俱戾体格。”帝怒,命监临余光法司鞫问。提调陆杰、余鉴,监视蒋淦、邹守愚,巡抚、都御史鞫问。试官王本才等,各巡按官鞫问。贡士不得赴试南宫。
十七年夏五月,通州致仕同知丰坊上言:“请复古礼。尊皇考献皇帝庙号称宗,以配上帝。”下礼部集议,严嵩上言:“万物成形于秋,故王者秋祀明堂,以父配之。自汉武迨唐、宋诸君,莫不皆然,主亲亲也。若称宗之礼,则未有帝宗而不太庙者,恐皇考有所不宁。”帝悦。已而嵩复阿上旨,请“尊文皇帝称祖,献皇帝称宗”。上从之。乃尊太宗文皇帝为成祖,皇考献皇帝为睿宗,配上帝,诏天下。
十八年二月,景云见,夏言、顾鼎臣以闻。严嵩请帝御朝受**臣贺,嵩乃作《庆云赋》及《大礼告成颂》上之,诏付史馆。帝南幸,严嵩从,赏赉优渥,与辅臣等。嵩以桑乔、胡汝霖故,
惭且恨,因于帝前以他事自白,且激怒帝。十九年春正月,巡按云南御史谢瑜上言:“严嵩为桑乔所劾,不自咎责,反谓赞议明堂、扈跸南幸,为诸臣所嫉,将以扬已功,激
圣怒,箝众口。且臣以嵩之可论,难以枚数。选译字诸生,通贿无算;宗藩有所陈乞,每事征索,故王府胥吏交代,动以千计;至于赍诏官役,去索重贿,旋索土物;收买内外童子,充斥家庭,岂宗伯大臣所为乎?嵩不以此自省,而巧佞诬罔,何奸邪无赖至此也!”不报。
二十年秋七月,交城王绝,辅国将军表柚谋袭之,遣校尉任得贵至京,以黄白金三千两赂严嵩,复赂仪制司令史徐旭及王府科胥人,皆受焉。嵩乃题覆从之。东厂逻卒执其籍以闻,下法司问。受赂者皆戍边,嵩无恙。既而永寿共和王庶子惟意,与嫡孙怀■争立,以白金三千赂嵩,亦受之,为覆允。永寿庄僖王妃遣人击登闻鼓奏诉,于是御史叶经劾嵩贪状,乞赐敕正。嵩急归诚于帝,帝悯之,乃曰:“表柚、惟意袭爵应否行,所司勘之,嵩安意任事,勿以介意。”
二十一年夏六月,大学士夏言罢。言与严嵩同乡,称晚进。以议礼骤贵,嵩谨事之,言不为下。时嵩为礼部尚书,初见宠信。欲入阁,而言阻之,遂有郄。会言坐失旨当罢,呼嵩与谋。而嵩已造上所幸秉一真人第,谋掎言。言觉之,嘱所善者劾嵩。时上已心爱嵩,攻益力,上益怜之。上在西苑斋居,许入直诸贵人得乘马。言独用小腰舆以乘,上怪之,勿言。会上不欲翼善冠,而御香叶巾,命尚方仿之,制沉水香为五冠,以赐言及嵩等。言密揭谓:“非人臣法服,不敢当。”上大怒。嵩于召对日,故冠香叶,而冒轻纱于外,令上见之。上果悦,留嵩慰谕甚至。因泣诉言见凌状,上怒,即下敕逐言。科、道官以失职不纠,降调夺秩者七十三人。
秋八月,以礼部尚书严嵩为武英殿大学士,参预机务,仍掌部事。吏科都给事中沈良材、御史童汉臣等首论嵩奸污,不当乘君子之器。南京给事中王煜、御史陈绍等复论嵩并及子世蕃“同恶相济,关通苞苴,动以千百计”。嵩疏辨乞休,帝优诏百余言慰留之。赐嵩银记曰“忠勤敏达”。赐其家藏{尔土}书之楼曰“琼翰流辉”,奉玄之阁曰“延恩堂”,曰“忠弼”。
冬十月,给事中童汉臣、伊敏生、喻时等再上疏论严嵩。巡按四川御史谢瑜上言:“尧、舜相继百四十年,诛四凶。而陛下数月之间,转移之顷,四凶已诛其二,如郭勋、胡守中。而其二则张瓒、严嵩是也。请陛下奋干断,亟谴之,以快人心。”于是嵩复上疏乞罢,帝慰谕留之。已而谢瑜、童汉臣俱以他事谪去。
二十二年夏四月,严嵩解部事。嵩既入内阁,窃弄威柄,内外百执事有所建白,俱先白嵩许诺,然后上闻。于是副封苞苴,辐辏其户外。大学士翟銮位望先嵩,而势实不竞,遂至不相能。给事中周怡上疏论之,语多侵嵩,疏入,下狱。已而銮以二子幸第,削籍去。
秋九月,逮山东巡按御史叶经廷杖死。初,经劾严嵩受表柚、惟意赂,嵩衔之。及经监山东乡,试嵩摘试录中有讽上语,激帝怒,逮之至京,杖阙下死。布政使陈儒以下皆远谪。自是中外益侧目畏嵩矣。
二十三年秋八月,以吏部尚书许讠赞、礼部尚书张璧为文渊阁大学士。严嵩事取独断,不相关白。讠赞论之,嵩乃上言:“独蒙宣召,于理未安。往岁夏言恶与郭勋同列,以致生隙。夫臣子比肩事主,当协恭同心,不宜有此嫌异。今诸阁臣凡有宣召,乞与臣同,如祖宗朝蹇、夏、三杨故事。”嵩盖欲示厚同僚,且明言妒也。
二十四年夏五月,出南京吏部考功郎中薛应旗补外职。初,严嵩入内阁,南京给事中王煜首劾嵩,于是言者踵至,嵩恨之。是春大计京官,嵩令所私尚宝丞诸杰移书应旗,使黜煜。应旗执杰使并其书,白尚书张润,欲以奏闻。润止之,释其使。而杰先为南京兵部主事,有贪声。于是尚书润及都御史王以旗并黜之。常州守符验,故留台御史也,亦在所黜,嵩乃嗾御史桂荣劾应旗“以私怨黜本郡守”,谪补外。
十一月,许讠赞削籍去。十二月,复召夏言入阁。自严嵩入相,同事者多罢去,嵩独相。以太庙工成,加太子太师。后帝微闻其横,厌之。于是诏起夏言,
言至,尽复其原官,且加少师,位在嵩上。言凡所拟旨,行意而已,不复顾问嵩。嵩亦唯唯,虽斥逐其党,不敢救,心甚恨之。是时嵩子世蕃为尚宝司少卿,通赂遗,且代输户转纳钱[QDXD],多所削。言知之,欲以上闻。嵩惧甚,挈世蕃诣言求哀。言称疾不出,嵩赂其门者,直走言榻下,及世蕃长跪泣谢,言遂置不发,嵩父子愈恨之。会御史陈其学以盐法论都督陆炳,言拟旨令陈状。炳等造言请死,有所进橐,皆长跪而解。嵩知之,日与谋倾言,言不悟。上左右小来,言恒仆视之。诣嵩,必执手延坐,持黄金置其袖中,故辈争好嵩而恶言。上或使夜瞰嵩、言,言多酣寝。嵩知之,每夜视青词草。初,言与嵩俱以青词得幸。至是,言已老倦,思令幕客具草,不复简阅,每多旧所进者,上辄抵之地,而左右无为报言。嵩则精其事,愈得幸。言以是益危。
二十六年秋七月,以尚宝司少卿严世蕃为太常寺少卿,仍掌尚宝司事。世蕃纳贿日盛,嵩惮夏言知之,乃疏遣世蕃归。帝特命驰驿往还,世蕃益横。
二十七年春正月,夏言罢。嵩既忌言,都督陆炳亦怨言持已,阴比嵩图之。会都御史曾铣议复河套,言主之。而嵩则极言其不可,语颇侵言。及言请给誓剑,得专﹃节帅以下,上亦稍稍恶之。会澄城山崩裂,又京师大风,上益疑。以套议问嵩,嵩因诋言“擅权自用”。及退,复上疏劾铣“开边起衅”,言“雷同误国”。并自求去甚力。上温旨留嵩,而切责言。于是吏部尚书闻渊、礼部尚书费き、左都御史屠侨皆谓言误国。帝乃命缇骑捕铣至京,因尽夺言师傅,俾以尚书致仕。
三月,杀都御史曾铣。铣既被逮,严嵩复令仇鸾讦之。刑部侍郎詹瀚、左都御史屠侨、锦衣卫都督陆炳阿嵩意,谓铣**夏言,论斩,弃西市。冬十月,杀大学士夏言。先是,言既归,舟至丹阳。复就逮至
京,上疏极陈为严嵩所陷。帝不听。刑部尚书喻茂坚等据曾铣律以请,而谓言实当“入议”所谓“议贵”、“议能”者。帝怒,责茂坚等阿附言。值居庸报警,嵩复以开衅力持,竟坐与铣交通律,弃西市。言既死,大权悉归嵩矣。
十二月,给事中厉汝进劾严嵩及子世蕃奸恶,谪为典史,寻以大计削籍。二十八年五月,杖给事中沈束于阙廷。初,大同总兵周尚文屡立边功,卒,其家奏求■典。不报。沈束上疏请■尚文,语侵严嵩。
嵩恚,乃下束法司讯鞫。法司论赎刑上,嵩恨未泄,仍予廷杖,长系镇抚司。二十九年夏六月,以仇鸾为宣大总兵。鸾坐废已久,以重赂严世蕃得之。
八月,加严嵩上柱国。嵩力辞,谓“人臣无上”,引郭子仪不敢当尚书令为比。帝悦,进严世蕃为太常寺卿,仍行尚宝司事。俺答薄都城,令人持书入朝求入贡,言多悖。上召严嵩及礼
部尚书徐阶于西苑,曰:“事势至此奈何?”嵩曰:“此穷寇乞食耳,毋足患。”帝曰:“何以应之?”嵩无以对。乃命阶集**臣议,司业赵贞吉抗言其不可,帝壮之。予金五万,募战士。而敕中无督战语,不得统摄诸将。因谒嵩,嵩故与贞吉有郄,辞。贞吉怒,会通政赵文华趋入,谓曰:“公休矣!天下事当徐议之。”贞吉愈怒,骂曰:“汝权门犬,何知天下事!”叱守门者,嵩大恨。已而贞吉单骑出城,扁谕诸营将,诸将皆感奋。而大将军仇鸾独难之。比复命,嵩谓贞吉狂诞,且追论其申理周尚文、沈束非是,廷杖,谪岭南。
杀兵部尚书丁汝夔。初,俺答薄都城,嵩授汝夔计。谓:“地近丧师难掩,当令诸将勿轻战,寇饱自去。”诸将固怯战,辄相谓曰:“有禁勿战。”故民间归罪汝夔。及被逮,嵩恐露前画,绐曰:“毋虑吾为若地。”汝夔信之,弗自辨。临刑,乃大呼曰:“贼嵩误我!”遂弃市。
冬十二月,帝以俺答故,诏**臣令人人尽言。刑部郎中徐学诗上言:“外攘之备,在急修内治;内治之要,贵先正本原。今大学士嵩,位极人臣,贪渎无厌,内而勋贵之结纳,外而**小之趋承,辅政十年,日甚一日。酿成敌患,其来有渐。而嵩泄泄自得,谬引‘佳兵不详’之说,以漫清问。纵子世蕃,受失事李凤鸣金,使任蓟州总兵。又受郭琮金,使补漕运。私徒南还,辎车数十乘,车四十乘,潞河楼船十余艘,贮载而归,悉假别署封识,以诳道路。嵩谋已得,如君父何?今士大夫语嵩父子,无不叹愤,而莫有一人敢抵牾者,诚以内外盘结,上下比周,积久而势成也。世蕃狡鸷,擅执父政。凡诸司奏请稍涉疑畏者,必关白然后上闻。盖嵩之机械足以先发制人;利势足以广交耳目;乘机构隙足以示威胁众;文词便给足以饰非强辨;精神敏给,揣摩巧中,足以趋避利害;而弥缝阙失,私交密会,令色脂言,足以结欢当路,而缄夺人口。故凡诸论嵩者,嵩虽不能显祸之于正言直指之时,亦必托事假人,阴中之于迁除考察之际。如给事中王煜、陈恺,御史谢瑜、童汉臣等,当时已蒙圣恩宽宥,今则安在?天下之人,视嵩父子如鬼如蜮,不可测识。痛心疾首,敢怒而不敢言者,诚畏其阴中之也。臣请亟罢嵩父子,以清本源。”疏入,帝谓其乘间报复,下镇抚司拷讯,斥为民。
三十年春正月,杖锦衣卫经历沈钅东于阙廷。初,俺答薄都城,求通贡,赵贞吉以为不可。钅东在众中,申贞吉旨不休。吏部尚书夏邦奇目之曰:“何小吏而言若是!”钅东曰:“大吏弗言,故小吏言之。”已而上疏,请“以万骑护陵寝万骑护通州军储,而合勤王师邀击其惰归,必大捷”。是时大学士嵩用事,数寝格边檄,不以上闻,故钅东书奏不报。钅东乃抗疏言:“嵩受国重任,贪婪愚鄙,不闻谘诹方略,治国安边,惟与子世蕃为全家保妻子计。以朝廷之赏罚为已出,故人皆计嵩爱僧,不知朝廷恩威。”因历数其十大罪,请戮之,以谢天下。诏以钅东诋诬大臣,廷杖之,谪田保安。
三月,大计京官。严嵩授指吏部,中伤善类甚众。以徐学诗劾已,削籍,并黜其兄中书舍人应丰。吏部奏上,帝察其枉,留之,然亦不问。三十一年冬十月,御史王宗茂疏论严嵩负国大罪入。帝谓其狂
率,谪平阳县丞。三十二年春正月朔,日食,阴雨不见。巡按御史赵锦请罢嵩,以应天变。疏上,帝方以供奉青词悦,嵩命逮系锦衣狱,久之,削籍为民。
兵部员外郎杨继盛上疏论严嵩十大罪、五奸,略曰:“方今在外之贼为俺答,在内之贼惟严嵩。贼有内外,攻宜有先后,未有内贼不去而外贼可除者。故臣请诛贼嵩,当在剿绝俺答之先。嵩之罪恶,徐学诗、沈钅东、王宗茂等论之已详。然皆止言**之小,而未尝发其僭窃之大。去年春,雷久不声,占云:‘大臣专政。’夫大臣专政,孰有过于嵩者?又冬,日下有赤色,占云:‘下有叛臣。’凡心背君者,皆叛也。夫人臣背君,又孰有过于嵩者?如四方地震与夫日、月交食之变,其灾皆感应贼嵩之身,乃日侍左右而不觉。上天警告之心,亦恐怠且孤矣。不意陛下聪明刚断,乃甘受嵩欺。人言不信,虽上天示警,亦不省悟,以至于此。臣敢以嵩之专政、叛君十大罪,为陛下陈之:
我太祖高皇帝诏罢中书丞相,而立五府、九卿,分理庶政。殿阁之臣,唯备顾问、视制草,故载诸训有曰:‘建言设立丞相者,本人凌迟,全家处死。’及嵩为辅臣,俨然以丞相自居。挟一人之权,侵百司之事。凡府部题覆,先面禀而后敢启藁。嵩之直房,百官奔走如市;府部堂司,嵩指使络绎不绝。一或少违,显祸立见。及至失事,又嫁罪于人。是嵩无丞相之名,而有丞相之权;有丞相之权,而无丞相之责。坏祖宗之成法,一大罪也。权者,人君所以统御天下之具,不可一日下移。嵩一以票本自任,遂作威福。用一人,即先谓曰:‘我荐之也。’罚一人,则又号于众,曰:‘此得罪于我,故报之也。’**臣感嵩,甚于感陛下;畏嵩,甚于畏陛下。窃君上之大权,二大罪也。人臣善则称君,过则归已。今陛下苟有一善,嵩必令子世蕃传于人,曰:‘上故无此意,我议而成之。’将圣谕及嵩所进揭帖,刻板刊行为书,名曰《嘉靖疏义》,欲使天下后世谓陛下所行之善,尽出于彼而后已。掩君上之治功,三大罪也。陛下之令嵩票本,盖取君逸臣劳义也。嵩何所取?而令子世蕃代票。又何所取?而约诸义子赵文华等**会而拟。题疏方上,满朝纷然。既下,若合符契。如锦衣卫经历沈钅东劾嵩疏,发大学士李本拟旨。本即叩之世蕃,乃同赵文华自拟以上,此人所共知也。嵩既以臣而弄君之权,世蕃复以子而弄父之柄。京师有‘大丞相、小丞相’之谣。纵奸子之僭窃,四大罪也。边事废坏,皆原于功罪赏罚之不明。嵩为辅臣,欲令孙冒功于两广,故置其表侄欧阳必进为总督。朋奸比党,将长孙严效忠冒功奏捷,遂升镇抚。效忠告病,严鹄袭代,加升锦衣千户。效忠、严鹄皆世蕃豢养乳臭子。冒朝廷之军功,五大罪也。仇鸾总兵甘肃,以贪虐论革。世蕃乃受鸾重贿,荐为大将。后知陛下疑鸾,遂互相诽谤,以掩初迹。是通寇者逆鸾,而受贿引用鸾者,嵩与世蕃也。进不肖,蒙显戮。引悖逆之奸臣,六大罪也。俺答犯内深入,《兵法》:‘击其惰归。’嵩乃曰:‘京、边不同势。败子边可掩,败于京不可掩。且俺答饱自退耳。’故丁汝夔传令不战。及汝夔临刑,而后知为嵩所绐。误国家之军机,七大罪也。刑部郎中徐学诗,以论劾嵩、世蕃,革任为民矣。又于考察京官之时,罢其兄中书舍人徐应丰。户科给事中厉汝进,以劾嵩、世蕃,降为典史矣。嵩于考察外官之时,逼吏部削汝进籍。夫考察,巨典也。陛下持之,以激厉天下之人心;贼嵩窃之,以中伤天下之善类。乱黜陟之大柄,八大罪也。府、部之权,皆挠于嵩。而吏、兵二部,尤大利所在。将官既纳贿于嵩,不得不剥削乎军士;有司既纳贿于嵩,不得不滥取于百姓。皇上虽累加抚■,岂足以当嵩残虐之害?臣恐天下之患,不在塞外而在域中。失天下之人心,九大罪也。先朝风俗淳厚,近自逆瑾用事,始一少变。至嵩为辅臣,守法度者,以为固滞;尚巧滑者,以为通材。励节介者,以为矫激;善奔走者,以为练事。风俗之坏,未有甚于此者。坏天下之风俗,十大罪也。
嵩有十大罪,昭人耳目。以陛下之神圣,而若不知者,盖有五奸以济之。嵩知知陛下之意向者,莫过于左右侍从,厚以贿结之。圣意所爱憎,嵩皆预知,以得遂其逢迎之巧。是陛下之左右,皆嵩之间谍,其奸一。通政司,纳言之官,嵩令义子赵文华为之。凡疏到,必有副本送嵩、世蕃先阅而后进,早为弥缝。是陛下之纳言,乃嵩之鹰犬,其奸二。嵩既内外周密,所畏者,厂、卫之缉访也。嵩则令世蕃笼络厂、卫,缔结姻亲。陛下试诘嵩所娶者谁女,立可见矣。是陛下之爪牙,乃嵩之瓜葛,其奸三。厂、卫既已亲矣。所畏者,科、道言之也。嵩于进士之初,非亲知不得与中书、行人之选。知县、推官,非通贿不得与给事、御史之列。是陛下之耳目,皆嵩之奴隶,其奸四。科、道虽入其牢笼,而部臣如徐学诗之类,亦可惧也。嵩又令子世蕃将各部之有才望者,俱网罗门下。各官少有怨望者,嵩得早为斥逐。是陛下之臣工,多嵩之心腹,其奸五。
夫嵩之十罪,赖此五奸以济之。五奸一破,则十罪立见。陛下何不忍割一贼臣,顾忍百万苍生之涂炭乎?陛下听臣之言,察嵩之奸。或召问二王,令其面陈嵩恶。或询诸阁臣,谕以勿畏嵩威。重则置之宪典,以正国法;轻则论令致仕,以全国体。内贼去,而后外贼可除也。
疏奏,帝怒其引用二王,命系锦衣狱,诘讯主使者,继盛曰:“尽忠在已,岂必人主使乎!”又问引用二王故,继盛大言曰:“奸臣误国,非二王谁不畏嵩者。”狱具,杖百,送刑部。尚书何鳌受嵩意,欲坐以诈传亲王令旨。郎中史朝宾曰:“疏中但云二王亦知嵩恶,原无亲王令旨,三尺法岂可诬也!”嵩怒,降朝宾为高邮判官。侍郎王学益助成其说,竟坐绞系狱。
二月,逮兵部郎中周冕下诏狱。初,杨继盛劾严嵩父子,言及欧阳必进窜严效忠名,冒功滥擢事。必进上疏辨,请下兵部查核。世蕃乃自为题草,遣人遗武选司郎中周冕,欲冕依草上覆。冕奏之,略曰:“臣职司武职,敢以冒滥军功一事为陛下陈之。按:二十七年十月,据通政司状:‘送严效忠,年十有六,考武举不第,志欲报效。’本部资送两广听用。次年,据两广总兵平江伯陈圭及都御史欧阳必进题:‘琼州黎寇平,遣效忠奏捷。’即援故事,授锦衣卫镇抚。无何,效忠病废,严鹄以亲弟应袭。又言:‘效忠前斩贼首七级,例宜加升。’遂授千户。问‘效忠为谁?’曰:‘嵩之厮役也。’‘鹄为谁?’曰:‘世蕃之子也。’不意嵩表率百僚,而坏朝乱纪,一至于此。今蒙明旨,下本部查核,世蕃犹私创覆草,架虚遗臣,欲臣依草覆奏。天地鬼神,照临在上。其草见存,伏望圣明特赐究正,使内外臣工知有不可犯之法。”疏入,帝以冕为挟私,逮系诏狱,削籍。
严嵩以十五载考满,录其二子。又以京师外城完,嵩与有阅视劳,迁世蕃为工部左侍郎。嵩辞,帝谕“以修城、赞玄,实为忠首”,不允。三十三年春,倭寇浙江,工部侍郎赵文华请祷海神杀贼,遂遣
文华如浙。初,文华为主事,有贪名,出为州判。以贿嵩,得复入为郎。未几,改通政,与嵩子世蕃比周,嵩目为义子。不二年,擢工部侍郎。至是往浙,凌轹言吏,搜括财物,公私苦之。
三十四年冬十月,杀兵部员外杨继盛。初,仇鸾既诛,上思继盛言,自谪所月余迁主事,随改兵部武选司员外。继盛尝感激思,报妻张氏曰:“公休矣,一鸾困公几死。
今相公嵩父子,百鸾也。公何以报为?休矣,且归耳。”继盛不听,密具疏。疏成,上方怒,逮诸言官。乃更越十五日而斋,斋三日,乃上,竟得罪。继盛每出朝审,诸内臣士庶夹道拥视,共指曰:“此天下义士。”又指其三木,窃叹曰:“奈何不以此囊嵩头?”司业王材诣嵩曰:“人言籍籍,谓继盛且不免,公不忧万世耶?”嵩曰:“吾行当救之。”令其子世蕃谋之胡植、鄢懋卿,懋卿曰:“此养虎自遗患也。”植亦言不可,嵩意遂决。乃以张经、李天宠疏覆奏,附继盛于尾。上览之,谓江南酿寇遗患,遂下旨行刑。是岁论大辟当刑者凡百余人,诏决九人;而继盛与焉。
将刑,张氏疏言:“臣夫谏阻马市,预伐仇鸾,圣旨薄谪。旋因鸾败,首赐湔雪。一岁四迁,臣夫衔恩图报。误闻市井之言,尚狃书生之见,妄有陈说。荷上不即加戮,俾从吏议。杖后入狱,割肉二角力,断筋二条。日夜笼■,备诸苦楚。年荒家贫,臣纺绩供给。两次奏谳,俱蒙特宥。今混入张经疏尾,奉旨处决。傥以罪不可赦,乞将臣枭首,以代夫命。夫生一日,必能执戈矛,御魑魅,为疆场效命之鬼以报陛下。”奏入,为嵩所抑,不得达。盖杀谏臣自此始,由是天下益恶嵩父子矣。
三十五年春正月,赵文华自江南还京,与吏部尚书季默构隙,知默与嵩异,疏劾之,摘其部选策题有“汉武征四夷而海内虚耗,唐宪复淮、蔡而晚业不终”为谤讪。上怒,收系狱拷讯,竟死狱中。嵩德文华,擢为工部尚书,加太子太保。
二月,以大学士李本摄吏部事。本疏诸臣百十有三人,别为三等:其上二十八人,吴鹏、赵文华、严世蕃等;其中七十人,鄢懋卿、徐履祥等;其下十五人宜斥免,乃葛守礼、艾守淳等,多可大用者。时论非之。
十一月,逮总兵俞大猷下锦衣卫狱。大猷不善滑刺,世蕃怒其不附已,授胡宗宪意,论其失事,故有是逮。逮至,大猷假贷三千金馈世蕃,得不死,罢职,发大同立功。
时有建议蓟州增设户部侍郎督粮练兵者,严嵩佯以推赵贞吉,且召之饮酒。诡曰:“是行非公不可。”贞吉曰:“人臣之义,死生以之。”酒半,贞吉徐曰:“今户侍督粮,督京运乎?抑民运乎?若二运已有职掌,徒增扰耳。况兵之不练,其过宜不在是,纵十户侍出无益也。”嵩作色而罢,嗾其党张益劾之,夺官去。
十二月,赐大学士严嵩免朝贺,惟入直西苑,仍赐腰舆。先是,赐得乘马入禁。至是复加恩宠,为异数云。三十六年冬十月,杨顺、路楷杀前锦衣卫经历沈钅东。
初,钅东既编保安,即孑身至。里长老问知钅东状,咸大喜,遣其子弟从学。钅东稍与语忠义大节,乃争为钅东詈嵩以快钅东。钅东亦大喜,日相与詈嵩父子以为常。尝束刍为偶人三,目为林甫、桧及嵩而射之。语稍稍闻,嵩父子衔之。而侍郎杨顺来为总督,故嵩党也。应州之役,多杀边民掩败。钅东怒让之,且为乐府以诮顺。顺大恚,以其私人经历金绍鲁、指挥罗铠走世蕃所白之,且谓:“钅东结死士,击剑习射,将以间而取若父子。”世蕃曰:“吾固知之。”即以属巡按御史李凤毛,凤毛谬为谢曰:“有之,窃阴已解散其党矣。”凤毛得代归。而御史路楷来,又嵩党也。世蕃为酒寿楷,而使谓顺曰:“幸为我除吾疡。”楷至,则与顺合捕诸白莲教通叛者,窜钅东名籍中,以叛闻,下兵部议,尚书许论不为申理,嵩竟杀之,籍其家。嵩乃予顺一子锦衣千户,楷迁太常卿。顺犹怏怏,曰:“丞相犹有所不足乎?”谋之楷,复取钅东二子杖杀之,并系其长子襄。顺、楷败,乃得脱。
十二月,赵文华罢。文华自浙归,私行珍宝于嵩夫负及世蕃,至入内室叩首嵩妻。嵩妻劳苦文华,谓:“相公尚不能为郎君易腰带耶?”兼以李默故,
嵩亟称文华于帝,进位尚书,躐加太子太保。然文华得宠眷,乃稍欲结知帝,不禀嵩命。一日,密进药酒方,言:“授之仙,饮可不死,独臣与嵩知之。”帝曰:“嵩有是方不奏,乃文华奏我。”嵩闻之,大惧且恨,立召文华问之,曰:“若何所献?”对曰:“无有。”嵩取疏示之,文华惭,顿首谢罪。嵩怒,不令起,呼左右拽出,令门者毋得为文华通。文华日忧惧不知所出,从世蕃乞怜,为白夫人。夫人以其儿也,怜之。一日,嵩休沭,诸义儿及世蕃咸候起居,置酒堂上。嵩、夫人上坐,义儿及世蕃侍列。文华遥望不得入,乃曲赂左右,伏轩棂下。酒中,夫人曰:“今日举家在座,何少文华?”嵩嘻曰:“阿奴负人,那得在此!”夫人因宛转暴白,嵩色微和。文华窃望见,遽走入,伏席前涕泣。嵩不得已,遂留侍饮,然意未慊也。又文华初赂世蕃金丝幕一具,其臣二十七人皆宝髻一。世蕃以为薄,恨之。乃为疏草使上,引疾归,帝从之。而是时帝方修玄,以其疏中有病语,怒削其职,子戍边。
三十七年三月,给事中吴时来上疏劾严嵩“辅政十二年,引用匪人,边事日坏。令其子世蕃入直,干预国政,窥觇几微,以市私恩。引其亲万万き为文选郎中,方祥为职方郎中,比周为奸,公**赂,进退一人,行止一事,必关白世蕃。不论贤否是非,唯视所入多寡。如赵文华南还,馈遗数万,犹为未足,而授草引疾。张经被逮,行金五千。及圣断不贷,而为治装赙■。王汝孝失律,以三千而得遣戍。蔡克卿抚淮阳,以三千而转地卿。杨顺误国,而三阴其子。吴嘉会修边侵冒,而骤迁三官。边事之不振,由于军民之困穷;军民之困穷,由于上官之贪纵;上官之贪纵,由于谋国之匪人。‘拔本塞源’之喻,愿皇上察之”。主事张、董传策亦交章论之,俱下狱,廷杖,谪戍岭南。
三十八年夏五月,逮总督侍郎王忄予下狱论死。严嵩以忄予愍杨继盛死,衔之,忄予子世贞又从继盛游,为之经纪其丧,吊以诗。嵩因深憾忄予。严世蕃尝求古画于忄予,忄予有临幅类真者以献。世蕃知之,益怒。会滦河之警,鄢懋卿乃以嵩意为草,授御史方辂,令劾忄予。嵩即拟旨逮系。爰书具,刑部尚书郑晓拟谪戍。奏上,竟以边吏陷城律弃市。
三十九年夏六月,以都御史鄢懋卿总理天下盐运,懋卿益通贿无虚日。御史林润劾其贪冒五罪,懋卿疏辨。不问。四十年春正月,以万寿宫灾,命大学士徐阶、工部尚书雷礼兴
工重建。先是,严嵩在内阁,凡御札下问,辞旨深奥。西苑玄修,圣躬卧起不常,外廷得失,时廑于怀。内侍传出,或早或暮。嵩耄而智昏,多瞠目不能解。世蕃一见跃然,揣摩曲中,据之奏答,悉当上
意。又阴结内侍,纤悉驰报,报必重赉。每事必先有以待,上益喜。盖上不能一日亡嵩,嵩又不能一日亡其子也。专政既久,诸司以事请裁,嵩必曰:“与小儿议之。”甚曰:“与东楼议之。”东楼,世蕃别号也。世蕃益自恣,一时无行之士,债帅墨吏,**然趋之。嵩妻欧阳氏尝语嵩曰:“不记钤山堂二十年清寂耶!”嵩甚愧之,驭世蕃尤严。欧阳氏卒,世蕃当护丧归,嵩上言:“臣老无他子,乞留侍。”许之。以孙鹄代行,世蕃因大佚乐,干预各司事如故。然不得入直房代议,间飞札走问,则世蕃方拥诸姬狎客,征逐胡卢,不甚了了,亦不能得当如往时。中使守直房迫促,嵩引领待片纸,不得至,乃自以意对。既至,追还复改,大抵故■皆失。上不怿,颇闻世蕃淫纵,心恶之。会方士蓝道行以扶鸾见得幸,上以为神。一日,从容问辅臣贤否,道行遂诈为箕仙对,具言嵩父子弄权状。上曰:“果尔,上玄何不殛之?”诡曰:“留待皇帝正法。”上默然。适万寿宫灾,宫在西苑,上自壬寅宫变,即移于此,不复居大内。忽火作,乘舆服御皆毁,上暂居玉熙宫,隘甚,邑邑不乐。廷臣请还大内,上以列圣宴驾于此,不报。嵩请徙南内,故英宗幽锢所也,大不乐。次相徐阶与尚书礼疏并力营新宫,上喜,报允。自是,凡军国大事悉谘之阶。间有嵩者,不过斋醮符之类而已。
十二月,吏部尚书吴鹏罢。鹏,严嵩党也。先是,御史耿定向劾其六罪,故罢。嵩复荐所亲欧阳必进代之,未久,亦勒归。进礼部尚书袁炜太子太保,入阁参预机务。时帝渐有疑嵩意,
密谕徐阶举堪辅政者。阶密奏曰:“人君以论相为职,陛下断自宸衷,则窥伺阴阻之私自塞矣。”帝从之,遂有是命。四十一年三月,万寿宫成,加大学士徐阶少师,任一子,袁炜
少保。嵩加禄百石而已。五月,严嵩罢,犹给岁禄。系其子世蕃诏狱,以御史邹应龙为通政司参议。初,嵩见张璁、夏言以言礼骤贵,乃从臾兴献帝称宗
太庙,眷遇日隆,人言不复入。自徐学诗、王宗茂、杨继盛、沈钅东、吴时来、张、董传策或死或戍,缙绅侧目不敢言。至是,徐阶日亲用事,廷臣多知之未发。御史邹应龙欲具疏,一夕梦出猎,见一高山,射之不中。东有培垒楼,其下甚壮。楼俯平田,有米草覆其上,一注矢拉然,醒而悟曰:“此小儿东楼之兆也。”遂上疏劾世蕃,数其通贿赂行诸不法状,乞置于理。因及嵩“植党蔽贤,溺爱恶子”。且曰:“如臣言不实,愿斩臣首悬之藁竿,以谢世蕃父子。”帝览之心动,命嵩致仕乘传去,而下世蕃于理。擢应龙,嘉其敢言。世蕃因行金内侍云:“邹应龙疏,皆蓝道行泄之。”帝怒,并逮道行。鄢懋卿、万き复私致道行,许以金,令其委罪徐阶,则无事矣。道行大言曰:“除**,自是皇上本意;纠贪罪,自是御史本职,何与徐阁老事!”懋卿、き惧,乃嘱法司量坐世蕃赃银八百两,拟罪上请。于是戍世蕃雷州卫,子严鹄、严鸿及其爪牙罗龙文、牛信等分戍边远卫。家人严年锢狱追赃。年最黠恶,即士大夫所呼为萼山先生者也。上犹以嵩故,特宥其孙鸿为民。嵩既去,上追思嵩赞玄功,意忽忽不乐。谕徐阶“欲遂传位,退居西内,专祈长生”。阶极言不可。上曰:“卿等即不欲违大义,必天下皆仰奉君命,阐玄修仙乃可。严嵩已退,伊子已伏罪,敢有再言同邹应龙者俱斩。”嵩知上意已动,仍密赂左右,发道行怙宠招权诸奸状,道行亦下狱论死。
六月,御史郑洛劾大理卿万き、刑部侍郎鄢懋卿、太常少卿万虞龙皆朋比奸赃不职。き、懋卿罢,虞龙降调。九月,给事中赵灼劾工部侍郎刘伯跃、刑部侍郎何迁、右通政
胡汝霖、光禄少卿白启常、副使袁应枢。给事中沈淳劾湖广巡抚、都御史张雨。给事中陈瓒劾谕德唐汝楫、国子祭酒王材。俱罢去。伯跃女适严嵩之甥。应枢,嵩婿。迁抚江西时,厚敛遗嵩父子。汝霖、雨贪肆不简。启常匿丧迁光禄,入世蕃幕,至以粉墨涂面为欢笑。汝楫,吏部尚书龙之子,以父事嵩得及第,世蕃弟畜之,与材俱出入卧内,交通请托。至是,士论大快之。
四十二年夏四月,严嵩具奏起居,并进《祈鹤文》及各宗秘法,上优诏答之,仍赐银币。始嵩之致仕归也,至南昌,值圣诞,即铁柱观延道士蓝田玉等为上建醮。田玉自言能书符召鹤,嵩试之良验。会上遣御史姜儆、王大任访秘法,嵩乃索田玉所藏诸符以上。久之,疏言:“臣年八十四,惟一子世蕃及孙鹄,俱赴戍千里之外。臣一旦先狗马填沟壑,谁可托以后事?惟陛下哀其无告,特赐放归,终臣余年。”上曰:“嵩有孙鸿侍养,已恩逮矣。”竟不许。世蕃未达雷州,至南雄而返。龙文亦逃伍,潜住歙县,藏匿亡命刺客,一日被酒大言曰:“要当取应龙与徐老头,泄此恨。”阶闻,厚为备。嵩久之亦闻,惊曰:“儿误我多矣!幸圣恩善归。汝虽行戍,犹在枕席上,久可望赦。若作此举,止如武元衡故事,横尸都门。上方眷徐厚,升应龙官,一震全族沈矣。”
初,阶之入政府也,肩随嵩者且十年,几不敢讲钧礼。嵩惩夏言祸,亦颇自恭谨。惟世蕃多行无礼。阶既曲忍,嵩亦不知也。方应龙疏上,阶往谒,慰藉甚。嵩喜,顿首谢,世蕃亦尽出妻子为托。既归,其子密启曰:“大人受侮已极,此其时已。”阶伪骂曰:“吾非严氏不至此,负心为难,人将不食吾余。”嵩遣所亲探之,语如前。盖阶亦知上犹眷恋,未能即割也。嵩既去,书问不绝。久之,世蕃亦忘旧事,谓“徐老不我毒”。鸠工大治馆舍,阴贼弥甚。先是,伊王不法,纳数万金求援。嵩既归,遣校尉乐工三十余人走分宜坐索,如数与之。密遣人邀于湖口,尽劫杀,取前赀以归。其他睚眦必报类如此。嵩益老,谬示恭谨,而终不能禁世蕃,世蕃势益横。
四十三年冬十月,复逮严世蕃下狱。先是,御史林润既劾鄢懋卿罢去,知雠在必报。会袁州推官郭谏臣以公事过嵩里,工匠千余,方治园亭,其仆为督。谏臣至,箕
踞不起。役人戏以瓦砾掷谏臣,亦不禁。或尤之曰:“京堂科道官候主人门,叱嗟谁敢动,此何为者?”谏臣遂具揭上之润,润得之,大喜乃上疏言:“臣巡视上江,备访江洋盗贼,多入逃军罗龙文之家。龙文卜筑深山,乘轩衣蟒,有负险不臣之志。推严世蕃为主,事之。世蕃自罪谪之后,愈肆凶顽,日夜与龙文诽谤朝政,动摇人心。近者假治第聚众至四千人,道路汹汹,咸谓变且不测。乞早正刑章,以绝祸本。”疏入,诏“以世蕃、龙文即付润,逮捕至京”。润下郭谏臣捕世蕃,徽州府推官栗祁捕龙文,自驻九江,勒兵以待。
四十三年三月,严嵩削籍,没其家,其子世蕃及罗龙文俱弃市。初,林润闻命,驰至九江。郭谏臣白监司,尽散其工匠四千人。龙文走匿世蕃家,捕得之。润因谕袁州府,详具严氏诸暴横状,得
之。复上疏,数世蕃父子罪,略曰:“世蕃罪恶,积非一日。任彭孔为主谋,罗龙文为羽翼,恶子严鹄、严珍为爪牙。占会城廒仓,吞宗藩府第,夺平民房。而又改厘祝之宫以为家祠,凿穿城之池以象西海。直栏横槛,峻宇雕墙,巍然朝堂之规模也。袁城之中,列为五府:南府居鹄,西府居鸿,东府居绍庆,中府居绍庠,而嵩与世蕃则居相府。招四方之亡命,为护卫之壮丁,森然分封之仪度也。总天下之货宝,尽入其家。世蕃已俞天府,诸子各冠东南。虽豪仆严年,谋客彭孔,家赀亦称亿万。民穷盗起,职此之由。而曰:‘朝廷无如我富。’粉黛之女,列屋骈居。衣皆龙凤之文,饰尽珠玉之宝。张象床,围金幄,朝歌夜弦,宣淫无度。而曰:‘朝廷无如我乐。’甚者,畜养厮徒,招纳叛卒。旦则伐鼓而聚,暮则鸣金而解。郭宁三、刘相谊、洪斗、段回等数十百人,明称官舍,出没江、广,劫掠士民。其家人寿二、银一等阴养刺客,昏夜杀人。夺人子女,诿人金钱。半岁之间,事发者二十有七。而且包藏祸心,阴结典英,在朝则为宁贤,居乡则为宸濠。以一人之身而总**奸之恶,虽赤其族,犹有余辜。严嵩不顾子未赴伍,朦胧请移近卫。既奉明旨,居然藏匿。以国法为不足遵,以公议为不足恤。世蕃稔恶,有司受词数千,尽送父嵩。嵩阅其词而处分之,尚可诿于不知乎?既知之,又纵之,又曲庇之,此臣谓嵩不能无罪也。”
疏入,帝怒,诏下法司讯状。世蕃犹抵掌曰:“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已而聚其党窃议,自谓:“‘贿’字自不可掩,然非上所深恶;‘聚众以通倭’之说,得讽言官使削去。而故填杨、沈下狱为词,则上必激而怒;上怒,乃可脱也。”谋既定,乃令其党扬言之。刑部尚书黄光升、左都御史张永明、大理寺卿张守直亦以为然,依其言具稿诣徐阶议之。阶固已豫知,姑问稿安在?吏出怀中以进,阅毕曰:“法家断案良佳。”延入内庭,屏左右语曰:“诸君子谓严公子当死乎?生乎?”曰:“死不足赎。”“然则此案将杀之乎?生之乎?”曰:“用杨、沈正欲抵死。”阶徐曰:“别自有说。杨、沈事诚犯天下公恶,然杨以计中上所讳,取特旨;沈暗入招中,取泛旨。上英明,岂肯自引为过?一入览,疑法司借严氏归过于上,必震怒,在事者皆不免,严公子骑款段出都门矣。”众愕然,请更议,曰:“稍迟,事且泄,从中败事者必多,事且变。今当以原疏为主,而阐发聚众本谋,以试上意,然须大司寇执笔。”谢不敢当,**以让阶。阶乃出一幅于袖中,曰:“拟议久矣。诸公以为何如?”皆唯唯。因曰:“前嘱携印及写本吏同至,宁忘之乎?”皆曰:“已至。”即呼入,扃户令疾书,用印封识,而世蕃不知也。窃自喜计行,谓龙文曰:“诸人欲以尔我偿杨、沈命奈何?”龙文不应,执其手,耳语曰:“且鬯饮,不十日释缧绁善归。上因此念吾父,别有恩命未可知。虽然,先取徐阶首,当无今日。吾父养恶,故至此。今且归矣,用前计未晚,谁谓阿侬智者!”龙文喜问故,曰:“第俟之。”已而阶改疏上,但言其通贿僭侈状,且曰:“逆贼王直徽州人,与罗龙文姻旧,遂投金十万于世蕃,拟为授官。凶藩典英,阴冀非常,世蕃纳其贿为护持。向非圣神威断,或徙或诛,则贻忧宗社矣。世蕃罪擢难数,陛下曲赦其死,谪戍边卫,不思引咎,辄自逃归。罗龙文招集王直余党,谋与世蕃外投日本。世蕃班头牛信者,径自山海弃伍北走,拟诱至北寇寇,相为响应。臣按:世蕃所坐死罪非一,而觖望排上,尤为不道,罪死不赦。”上览疏曰:“此逆情非常,尔等第述润疏一过,何以示天下?其会都察院、大理寺、锦衣卫鞫讯,具实以闻。”命下,阶袖之出长安门,法司官俱集。阶略问数语,速至私第,具疏以闻。世蕃虽善探,亦不得知也。疏中极言“事已勘实。其交通倭寇,潜谋叛逆,具有显证。请亟正典刑,以泄神人之愤”。上从之,命斩世蕃、龙文于市。二人闻,相抱哭。家人请写遗书谢其父,不能成一字。都人闻之大快,各相约持酒至西市看行刑。有誉阶能剪大憝者,蹙额曰:“彼杀桂洲,我又杀其子,人必有不亮者,知我其天也。”已而籍嵩家,得银二百五万五千余两。其珍异充斥,俞于天府。江西巡按鞫彭孔及严氏家人,得其蔽匿奸盗,椎埋杀人及夺民田宅子女罪状,二十七人各遣配有差。
十一月,山西巡按张贾言:“往者严嵩与逆子世蕃奸恶相济,皇上纳言官邹应龙议,悉置之法,而籍其家矣。复显陟应龙,以旌其直。第先年首发大奸诸臣,如吴时来、董传策、张、王宗茂等,或杂列戎行,或流离瘴疠,臣窃痛之。乞赦过录用,以旌直臣之节。”疏入,上大怒,命缇骑逮贾下于理。
十二月,谪原任大理寺卿万き充边卫军,广西副使袁应枢充烟瘴军。下刑部侍郎鄢懋卿于巡按逮问,寻亦遣戍。亡何,嵩寄食故旧以死。谷应泰曰:严嵩相世宗,入于嘉靖二十年八月,去位于嘉靖四
十一年五月。盘踞津要,盗窃宠灵,凡二十余岁。比之林甫相玄,宠任十九载,元载辅代,骄佚十余年,嵩且过其历矣。考嵩以茸庸材,黩货嗜利,帝号英睿,竟称鱼水,嵩遵何道哉?或者谓其议礼赞玄,曲当上旨。然议礼创自张、桂,嵩晚拾唾余,不足要结主欢。惟佑赞玄功,帝心感嵩。夫加爵赐,封禅用以媚臣民;美酒明珠,天书用以结朝贵。英主好怪之心,避谤之智,方交战于中。而朱能造书,寇准召相。桓谭非谶,光武加诛。桂洲胎祸于香冠,分宜追思乎召鹤。批逆鳞者无全功,盗颔珠者有巧术也。况嵩又真能事帝者:帝以刚,嵩以柔。帝以骄,嵩以谨。帝以英察,嵩以朴诚。帝以独断,嵩以孤立。赃婪累累,嵩即自服帝前。人言籍籍,嵩遂狼狈求归。帝且谓嵩能附我,我自当怜嵩。方且谓嵩之曲谨,有如飞鸟依人。即其好货,不过驽马恋栈。而诸臣攻之以无将,指之以炀灶,微特讦嵩,且似污帝。帝怒不解,嵩宠日固矣。汉武宁用公孙贺、田,不能用董仲舒、汲黯。德宗甚喜卢杞、裴延龄,甚不喜陆贽、颜真卿。猜忌之主,喜用柔媚之臣,理有固然,无足怪者。
嗟乎!嵩下有杀人之子,上事好杀之君,身之频死,固亦危矣。又从而固宠持位,鼓余沫于焦■,饣舌残膏于凶锋。二十七年杀曾铣,是年杀夏言。三十四年杀杨继盛。三十六年杀沈钅东。三十七年杀王忄予。假令嵩早以贿败,角巾里门,士林不齿已矣。乃至朝露之势,危于商鞅;燎原之形,不殊董卓。非特嵩误帝,帝实误嵩。欧阳氏劝忆钤山堂,邹御史梦射培垒楼。霍山将诛,第门自坏;申生诉帝,披见形。嵩父子至此,宁有死所乎!夫羊舌之族将覆,叔向之母已知。独惜世宗自负非常,而明杀辅臣,始于夏言;明杀谏官,始于继盛。大礼之狱,犹云母子之恩,为其太甚。夏、杨之诛,乃以忄佥壬之相,甘为戎首。莱朱贻戒于自用,仲尼致恨于鄙夫,其所由来也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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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6 15:58:33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五十五



○沿海倭乱
太祖洪武二年夏四月,时倭寇出没海岛中,数侵掠苏州、崇明,杀略居民,劫夺货财,沿海之地皆患之。太仓卫指挥佥事翁德帅官军出海捕之,遇于海门之上帮,及其未阵,麾兵冲击之,斩获不可
胜计,生擒数百人,得其兵器海艘。命擢德指挥副使,其官校赏绮币白金有差,仍命德领兵往捕未尽诸寇。三年三月,遣莱州同知赵秩,持诏谕日本国王良怀,令革心归
化。日本,古倭奴国,在东海中,绾波而宅。自玄菟、乐浪底于徐闻、东,所通中国处,无虑万余里。国君居山城,所统五畿、七道、三岛,为郡五百七十有三。然皆依水附屿,大者不过中国一村落而已。户可七万,课丁八十八万三千有奇。自元帅讨日本者没于水,不得志,日本亦不复来贡。至是,帝遣使谕降之。
四年冬十月癸巳,日本国王良怀遣其僧祖朝来进表笺,贡马方物,并僧九人来朝,又送至明州、台州被掠男子七十余人,诏赐文绮答之。十二月,诏靖海侯吴桢籍方国珍所部温、台、庆元三府军士,
及兰秀山无田粮之民尝充船户者,凡十一万一千七百余人,隶各卫为军。仍禁滨海民不得私出海,时国珍余党多入海剽掠故也。祯既至,三郡每挟私意,多引平民为兵,濒海大扰。宁海知县王士弘曰:“吾宁获死罪,不可诬良民为兵。”即上封事,词甚切,上立罢之。
六年春正月,德庆侯廖永忠上言:“今北边遗孽,远遁万里之外,独东南倭寇负禽兽之性,时出剽掠,扰濒海之民。陛下命造海舟,剪捕此寇,以奠生民,德至盛也。然臣窃观倭彝窜伏海岛,因风之便,以肆侵略,来若奔狼,去若惊鸟。臣请令广洋、江阴、横海水军四卫添造多橹快船,令将领之。无事则沿海巡徼,以备不虞。倭来则大船薄之,快船逐之。彼欲为内寇,不可得也。”上从之。
七年夏六月,倭寇胶海,靖海侯吴祯率沿海各卫兵,捕至琉球大洋,获倭寇人船,俘送京师。十三年春正月,胡惟庸谋叛,约日本,令伏兵贡艘中。会事觉,
悉诛其卒,而发僧使于陕西、四川各寺中,示后世不与通。十七年春正月,倭频寇浙东,命信国公汤和巡视海上。筑山东,江南、北,浙东、西海上五十九城,咸置行都司,以备倭为名。
二十年二月,置两浙防倭卫、所。夏四月戊子,命江夏侯周德兴往福建福、兴、漳、泉四郡视要害,筑海上十六城,籍民为兵,以防倭寇。增置巡检司四十有五,
分隶诸卫。二十二年冬十二月,倭寇宁海,寻犯广东。二十七年春二月,倭寇浙东,命都督杨文、刘德、商巡视两浙。复命魏国公徐辉祖、安陆侯吴杰往浙,训练海上军士,同杨文
等防倭。秋八月,命吴杰同永定侯张全往广东,训练海上军士防倭。冬十月,倭寇金州。三十一年春二月,倭寇山东、浙东。
成祖永乐元年,日本王源道义遣使入贡,赐冠服文绮,给金印。四年冬十月,平江伯陈督海运至辽东。舟还,值倭于沙门,追击至朝鲜境上,焚其舟,杀溺死者甚众。
九年春正月丙戌,命丰城侯李彬、平江伯陈等率浙江、福建舟师剿捕海寇。三月,中军都督刘江守辽东,不谨斥堠,海寇入寨,杀边军。上怒,遣人斩江首;既而宥之,使图后效。
夏五月,倭寇浙东。十四年夏五月,敕辽东总兵、都督刘江及缘海卫、所备倭寇,相机剿捕。命都督同知蔡福等率兵万人,于山东沿海巡捕倭寇。六月,倭
舟三十二艘泊靖海卫杨村岛,命福等合山东都司兵击之。十二月,置辽东金州旅顺口望海埚、左眼、右眼、三手山、西沙洲、山头、爪牙山敌台七所。
十五年春正月,倭寇浙江松门、金乡、平阳。冬十月,遣礼部员外郎吕渊等使日本。先是,帝命太监郑和等赍赏谕诸海国,日本首先归附,诏厚赉之。封其镇山,赐勘合百道,
与之期,期十年一贡。无何,捕倭将士寇数十俘献京师,俱日本人,**臣请诛之,以正其罪。上乃遣渊赐敕切责之。十七年夏六月,辽东总兵、都督刘江大破倭寇于望海埚。
先是,江巡视各岛,至金州卫金线岛西北望海埚上。其地特高广,可驻兵千余。询诸土人,云:“洪武初,都督耿忠亦尝于此筑堡备倭,离金州城七十余里。凡寇至,必先经此,实滨海咽喉之地。”上疏请“用石垒堡,置烟炖望”。上从之。一日,者言:“东南夜举火有光。”江计寇将至,亟遣马、■官军赴埚上堡备之。翼日,倭寇二千余乘海■直逼埚下,登岸鱼贯行。一贼貌丑恶,挥兵率众,势锐甚。江令犒师秣马,略不为意。以都指挥徐刚伏兵于山下,百户江隆帅壮士潜烧贼船,截其归路。乃与之约曰:“旗举伏起,鸣炮奋击,不用命者,以军法从事。”既而贼至埚下,江被举旗鸣炮,伏尽起。继以两翼并进。贼众大败,死者横仆草莽,余众奔樱桃园空堡。官军追围之,将士奋勇,请入堡剿杀。江不许,特开西壁以待其奔,分两翼夹击之。生擒数百,斩首千余。间有脱走■者,又为隆等所缚,无一人逸者。凯还,将士请曰:“将军见敌,意思安闲,惟饱士马。及临阵,作真武披状。迨贼入堡,不杀而纵之,何也?”江曰:“穷寇远来,必劳且饥。我以逸饱待饥劳,固治敌之道。贼始鱼贯而来为蛇阵,故披作此状以镇服之。所以愚士卒之耳目,作士卒之锐气。贼既入堡,有死而已。我师攻之,彼必致死,未必无伤。寇出,纵其生路,即‘围师必缺’之意。此固兵法,顾诸君未察耳。”事闻,上赐敕褒进,封江广宁伯,子孙世袭,将士赏赉有差。先是,元末濒海盗起,张士诚、方国珍余党导倭寇出没海上,焚民居,掠货财,北自辽海、山东,南抵闽、浙、东粤,滨海之区,无岁不被其害。至是,为江所挫,敛迹不敢大为寇。然沿海稍稍侵盗,亦不能竟绝。
英宗正统四年夏四月,倭寇浙东。先是,倭得我勘合,方物戎器满载而东。遇官兵,矫云入贡。我无备,即肆杀掠,贡即不如期。守臣幸无事,辄请俯顺倭情。已而备御渐疏。至是,倭大入桃渚,官庾民舍焚劫,驱掠少壮,发掘冢墓。束婴孩竿上,沃以沸汤,视其啼号,拍手笑乐。得孕妇卜度男女,刳视中否为胜负饮酒,积骸如陵。于是朝廷下诏备倭,命重师守要地,增城堡,谨斥堠,合兵分番屯海上,寇盗稍息。
世宗嘉靖二年五月,日本诸道争贡,大掠宁波沿海诸郡邑。鄞人宋素卿者,初奔日本。正德六年,与其国人源永寿来贡。其从父澄识之,告素卿附倭状。守臣以闻,置不问。至是,其主源义植幼ウ不能制命,**臣争贡,各强给符验。左京兆大夫内艺兴遣僧宗设,右京兆大夫高贡遣僧瑞佐及宋素卿先后至宁波,争长不相下。故事:番货至,市舶司阅货及宴坐,并以先后为序。时瑞佐后,而素卿狡,贿市舶太监。先阅佐货,宴又坐设上。宗设不平,遂与佐相雠杀。太监又以素卿故,阴助佐,授之兵器。而设众强,拒杀不已,遂毁嘉宾堂,劫东库,逐瑞佐及余姚江,佐奔绍兴。设追之城下,令缚佐出,不许,乃去。沿途杀掠至西霍山洋,杀备倭都指挥刘锦、千户张镗。执指挥袁、百户刘恩。又自育王岭奔至小山浦,杀百户胡源,浙中大震。设负固据海岙,巡按御史欧珠、镇守太监梁瑶奏闻,逮素卿下狱待讯。倭自是有轻中国心矣。
给事中夏言上言:“倭患起于市舶。”遂罢之。初,太祖时虽绝日本,而二市舶司不废。市舶故设太仓黄渡。寻以近京师,改设福建、浙江、广东。七年罢,未几复设。盖以迁有无之货,省戌守之费,禁海贾,抑奸商,使利权在上也。自市舶内臣出,稍稍苦之。然所当罢者市舶内臣,非市舶也。至是,因言奏,悉罢之。市舶罢,而利权在下。奸豪外交内讠,海上无宁日矣。
四年二月,宋素卿伏诛。初,宗设遁海岛不获,独素卿及瑞佐下狱。会朝鲜兵徼海者,得其魁仲林望、古多罗等三十三人,国王李怿奏献阙下。于是发仲林等至浙,责与素卿对簿,备鞫遣贡先后及符验真伪。既悉,有司以爰书上请,乃论素卿死,释瑞佐还本国。
十八年,国王源义植复以修贡请,许之。期以十年,人无过百,船无过三。然诸夷嗜中国货物,人数恒不如约,至者率迁延不去,每失利云。二十五年,倭寇宁、台。
自罢市船后,凡番货至,辄主商家。商率为奸利,负其责,多者万金,少不下数千,索急,则避去。已而主贵官家,而贵官家之负甚于商。番人近岛坐索其负,久之不得,乏食,乃出没海上为盗。辄构难,有所杀伤,贵官家患之。欲其急去,乃出危言撼当事者。谓:“番人泊近岛,杀掠人,而不出一兵驱之,备倭固当如是耶!”当事者果出师,而先阴泄之,以为得利。他日货至,且复然。如是者久之,倭大恨,言:“挟国主赀而来,不得直,曷归报?必偿取尔金宝以归。“因盘据岛中不去。并海民生计困迫者纠引之,失职衣冠士及不得志生儒亦皆与通,为之乡导,时时寇沿海诸郡县。如汪五峰、徐碧溪、毛海峰之徒,皆华人,僭称王号。而其宗族妻子田庐,皆在籍无恙,莫敢谁何。
巡按浙江御史陈九德请“置大臣,兼巡浙、福海道。开军门治兵捕讨,听以军法从事。”从之。乃以朱纨为右副都御史,巡抚浙江兼摄福、兴、泉、漳。未至,而泊宁波、台州诸近岛者已登岸,攻掠诸郡邑无算,官民廨舍焚毁至数百千区。巡按御史裴绅劾防海副使沈瀚,守土参议郑世威因乞“敕纨严禁泛海通番,勾连主■之徒”。从之。纨乃下令禁海,凡双樯余サ,一切毁之,违者斩。乃日夜练兵甲,严纠察,数寻舶盗渊薮,破诛之。因上言:“去外盗易,去中国盗难。去中国**盗易,去中国衣冠盗难。”遂镌暴贵官家渠魁数人姓名,请戒谕之。不报。于是福建海道副使柯乔、都司卢镗捕获通番九十余人以上,纨立决之于演武场,一时诸不便者大哗。盖是时通番,浙自宁波、定阳,闽自漳州月港,大率属诸贵官家,咸惴惴重足立,相与诋诬不休。讽御史周亮、给事中叶镗奏改纨为巡视。
未几,纨复上言:“长屿诸处大侠林参等,号称‘刺达总管’,勾连倭舟,入港作乱。更有巨奸,擅造余サ,走贼岛为乡导,躏海滨。鞫论明确,宜正典刑。”章下兵部,侍郎詹荣覆奏:“中国待外裔,不以向背责之,以昭天地之量。纨所论坐,俱关重刑。乞下都察院覆核。”从之。于是御史周亮等劾纨“举措乖方,专杀启衅”。因及福建防海副使柯乔、都指挥使卢镗“党纨擅杀,宜置于理”。帝遂夺纨官,命还籍听理。遣给事中杜汝祯往福建,会巡按御史陈宗夔讯乔等,并核纨事。汝祯、宗夔勘纨“听信奸回,柯乔、卢镗擅杀无罪,皆当死”。奏下兵部,尚书丁汝夔如其议上。帝从之,命乔、镗系福建按察司待决。纨恚自杀,士论惜之。遂罢巡抚御史,不复设。
三十年夏四月,浙江巡按御史董威、宿应参前后请宽海禁,下兵部尚书赵锦复议,从之。自是舶主土豪益自喜,为奸日甚,官司莫敢禁。三十一年夏四月,倭寇犯台州,破黄岩,大掠象山、定海诸邑。
汪直者,徽人也。以事亡命走海上,为舶主渠魁,倭人爱服之。倭勇而■,不甚别死生。每战辄赤体,提三尺刀舞而前,无能捍者。其魁则皆浙、闽人,善设伏,能以寡击众。大**数千人,小**数百人,而推直为最,徐海次之。又有毛海峰、彭老生不下十余帅,列近洋为民害。至是,登岸犯台州,破黄岩、四散、象山、定海诸处,猖獗日甚。知事武伟败死,浙东骚动。
秋七月,廷议复设巡视重臣。以都御史王忄予提督军务,巡视浙江海道及兴、漳、泉地方。忄予巡抚山东,闻命即日至浙。度所治军府皆草创,而浙人柔脆不任战。所受简书轻,不足督率吏士。乃上疏请假事权,诛赏得便宜。且欲严内应之律,宽损伤之条。剿抚勿拘。从之,改巡视为巡抚。忄予乃任参将俞大猷、汤克宽为心膂,征狼、土诸兵及募温、台诸下邑桀黠少年,分隶诸将,布列濒海各镇堡,严督防御。浙人恃以无恐云。
三十二年春三月,王忄予破倭于普陀诸山。初,忄予廉知俞大猷、汤克宽材勇,既虚已任之。而都指挥卢镗坐前都御史朱纨事,尹凤坐赃累,俱系狱。忄予知其能,奏释之,以为别将,亦募兵分帅之,日犒抚激励,欲得其死力。倭魁汪直等结砦海中普陀诸山,时出近洋袭官军。忄予侦知之,乃夜遣俞大猷帅锐兵先发,而汤克宽以巨艘佐之,径趋其砦,纵火焚之。倭仓皇觅余サ走,官军随击,大破之,斩首一百五十余级,生获一百四十三人,焚溺死者无算。值飓风发,兵乱,汪直等乘间率众逸去。都指挥尹凤复以闽兵邀击于表头、北茭诸洋,斩首百余级,生获二百余人。先后以捷闻,赐白金、文绮有差。
夏四月,汪直、毛海等既溃散,剽忽往来不可测,温、台、宁、绍俱罹其患。参将汤克宽率兵循海Й,护城堡,捕奔辏,斩获亦相当。于是贼移舟而北,犯苏、松郡。二郡素沃饶,贼至捆载而去。有萧显者,尤桀狡,率劲倭四百余,屠上海之南汇、川沙,逼松江而军。余众围嘉定、太仓,所过残掠不可言。王忄予遣都指挥卢镗倍道掩击,斩萧显。余众复奔入浙,俞大猷等邀杀殆尽。先是,吴、浙间人习选忄耍,而文武大吏复不能以军法绳下,遂至破昌国、临山、{郭}■、乍浦、青村、柘林、吴松江诸卫所,围海盐、平湖、余姚、海宁、上海、太仓、嘉定诸州县。忄予不欲冒功,有所隐没,随击走之。计倭所得亦不偿失,前后俘斩共三千余级,东南赖之。
五月,给事中贺泾奏:“留都根本重地,海洋密迩;镇江、京口乃江、淮咽喉;瓜步、仪真又漕运门户。请设总兵驻镇江。”从之。秋七月,太平府同知陈璋,败倭于独山,斩首千余,余众浮海
东遁。冬十月,倭寇太仓州,攻城不克,分掠邻境。有失舟倭三百人,突至平湖、海宁等县。自独山之败,倭东遁,江南稍宁。惟崇明南泊失风者,几三百人,不能去。总兵汤克宽及佥事任环留兵守之。
环属兵三百,皆新募,励以必死。不入与家人诀,为书赴之而去。亲介胄临阵,士无敢不用命者。环敝衣芒履,与士杂行伍,依草舍间,啮Я饮水同甘苦。至是,相守不下,贼潜出没,环常夜追之,出其前后。宰夫佩恐有失,衣环衣,介马而驰,故贼不知所取。环尝匿沟中,贼过之不知。匿至明,士始得之。又遇矢石,士以死捍环。环被伤,舁之至水滨,梁已撤丈余,超而过。追急,宰夫留御之,死焉。环求其首,为流涕,亲酬之。相拒数月,不克。克宽复督邳、漳等兵击之,败绩,失亡四百人。官军疫,不能攻,乃开壁东南陬,倭遂溃围出,掠苏、松各州县。百余人由华亭县氵崇缺登岸,流劫至木泾、金山卫,移舟泊宝山。克宽引舟师迎击,及于高家嘴,毁其舟,斩七十三级,生擒十四人。倭别队失风至兴化,杀千户叶臣卿。知府黄士弘、指挥张栋击歼之。时沿海诸奸民乘势流劫,真倭不过十之二三。
三十三年三月,倭自太仓溃围出,乃掠民舟入海,趋江北,大掠通州、如皋、海门诸州县,复焚掠盐场。有漂入青、徐界者,山东大震。
改王忄予为右副都御史,巡抚大同,以徐州兵备副使李天宠代之。忄予在浙江,荐卢镗,释柯乔,激励诸将。邓城、刘堂、孙敖等争奋逐北,以死绥著节。复广为侦刺,凡沿海大猾为倭内主者,悉系之,按覆其家。自是倭不复知中国虚实与所从向往。而余サ在海中者,亦无以菽粟火药通,往往食尽自遁。又行视诸郡邑未城者,计寇缓急,次第城之,凡三十余所。杭州官吏以烽火不时发,日集坊民登陴守,多怨苦。忄予曰:“吾斥堠明,无虑弗及,奈何先敌受困耶!”令罢之,一郡皆欢。至是去,以徐州兵备副使李天宠为佥都御史代忄予。忄予去,而浙复不宁矣。初,忄予荐卢镗为参将镇闽。闽人故忌镗,劾镗“凶险不可用”。罢之。而沿海大猾且言“忄予令大猷捣巢非计”。欲摇动忄予,忄予不为动。已而南京各官复荐镗,乃用镗为参将,而以俞大猷为浙直总兵。
以南京兵部尚书张经总督浙、福南畿军务。时朝议方征狼、土兵剿倭,以经尝总督两广有威惠,为狼、土所戴服,故用之。敕令节制天下之半,便宜从事,开府置幕,自辟参佐。经亦慷慨自负,中外忻然,谓倭寇不足平。
夏四月乙亥,倭寇自海盐趋嘉兴,参将卢镗御之,稍却。次日,复战于孟宗堰。伏发,杀官军四百人,溺死无算,都司周应祯等死之。贼乘胜入据石墩山,分兵四掠。攻嘉兴府,城副使陈宗夔帅兵御却之,焚其舟。贼Т入乍浦,与长沙湾寇合犯海宁诸县。既而东掠入海至崇明,夜袭破其城,知县唐一岑死之。倭自崇明进薄苏州,大掠。六月,倭自吴江掠嘉兴,都指挥夏光御之,背王江泾而阵。倭鼓噪而前,我兵大溃。光急入舟,中流矢溺死。苏州倭寇至嘉善,转掠松江出海,总兵俞大猷击败之于吴松,所擒七人,斩二十三级。八月,倭寇自嘉兴还屯采淘港、柘林诸处,进薄嘉定。会募兵,参将李逢时、许国以山东民钅仓手六千人至,与贼遇于新泾桥。逢时率麾下先进,败之。贼退据罗店,官军追及之,斩八十余人。许国恨逢时与同事,不约已。乃别从间道击贼,欲分逢时功。追至采淘港,乘胜深入,伏起,大溃,溺水死者千人,指挥刘勇等死之。
工部侍郎赵文华上言:“倭寇猖獗,请祷祀东海以镇之。”帝命往祀,兼督察沿海军务。文华至浙,凌轹官吏,公私告扰,益无宁日。三十四年,柘林倭夺舟犯乍浦、海宁,攻陷崇德,转掠塘西、
新市、横塘、双林、乌镇、菱湖诸镇,杭城数十里外,流血成川。巡抚李天宠束手无策,惟募人缒城,自烧附郭民居而已。张经驻嘉兴,援兵亦不时至。副使阮鹗、佥事王询竭力御之,仅免失陷。致仕佥都御史张濂目击时事,痛之,乃上言:“臣本杭人,顷复家居五载,颇知海寇始末。始以海禁乍严,遂致猖獗。而督、抚因循玩忄曷,养成贼势。夫堂堂会城,闭门旬日,已有垂破之势。徒以意得志满而去,更无一兵一旅阻其去来。城寇野心,欲如溪壑,能保其不复至哉?臣恐贼退之后,又复收拾伤残首级,虚张功次,以欺陛下。仍有从而庇之者,则罚罪之典,又移而为赏功之命矣。臣寓父母之邦,同舟共济,志惟切于报君,嫌何避于出位,敢以三策为陛下陈之。一曰重军法以作积弱之气。士惟力战而后克敌,亦惟畏法而后力战。今江南非无义勇也,迎敌九死,退走十生,何怪其有退而无进哉。军法之行,不在行阵而在平时,诚得必死之士万夫,海寇百万不足平矣。一曰选民兵以收必胜之功。夫江南卫、所,已成虚设,地方有急,辄假外兵。糊口而来,原非义勇;掉臂而去,莫可勾查。臣愚以为莫若尽散调募之兵,专责州县立保伍,更番较阅,期于不扰。一遇有警,按籍而呼,共保身家。寇小至,则率众以攻之;大至,则坚壁以守之。一曰复海市以散从贼之党。夫海市旧制,原非创设。向使濒海之军卫如故,则市舶未为害也。惟武备日弛,不能制变。而后海禁渐严,倭寇乏食,海寇由之以起。惟军民既练,寇掠则惧遭斩获,交易则可保首领。彼虽至愚,必不以彼易此。然后相机稍复海市之旧,不惟散已聚之党,而濒海穷民假此为生,又足以收未溃之人心。”
夏四月,广西田州土官妇瓦氏引狼、土兵至苏州,总督张经分隶总兵俞大猷等杀贼。时倭据川沙洼、柘林为巢,经冬涉春,新倭日至,地方甚恐。闻狼兵至,人心稍安。贼分众三千过金山卫,俞大猷遣游击白泫及瓦氏兵邀之,稍有斩获。赵文华至松江,因谓狼兵可用,厚犒之。使击贼至漕泾,遇倭数百人,战不胜,头目锺富、黄维等十四人俱死,失亡甚众。于是贼知狼兵不足畏,复纵掠如故。
倭犯江北淮、扬诸处,前后由通州之余东场、海门之东夹港登岸,流劫狼山、利河诸镇,吕四、余西诸场。复突入通州南门,烧民屋二十余间而去。三丈浦倭贼分掠尝熟、江阴村镇,兵备任环督保靖土兵及知县王秩统兵三千攻其巢,破之。贼奔江阴川沙洼,驾舟出海。官兵纵火焚其巢。贼舟一至戚家墩,游击白泫、刘恩邀获之,江阴贼亦出江东遁。
五月,张经破倭于王江泾。逮经及巡抚都御史李天宠,俱下诏狱,论死。初,经至浙中,用将佐何卿、沈希仪辈,名位已抗,骄不为用,而新拔士又猾不任兵,所征田州兵瓦氏、山东钅仓手俱不受律,连战败衄,望大损。侍郎赵文华出视师,颐指凌经。经自以大臣位出文华上,文华恚,则连疏劾经,谓“其才足办贼,特以闽人避贼雠,故纵贼耳。”帝大怒,会台谏亦有言者,趣官校逮捕经。时倭寇自柘林犯嘉兴,经遣参将卢镗督狼、土兵水陆攻之,大败贼于石塘湾。贼北走平望,俞大猷邀击,奔平望至王江泾,永顺宣慰官舍彭翼南攻其前,保靖宣慰使彭荩臣蹑其后,遂大败之。斩首二千级,溺死者称是。余众奔柘林,纵火焚其巢,驾舟二百余艘出海遁。自有倭患来,此为战功第一。而文华论经之疏已上矣。捷闻,兵科言:“宜留经平倭以自赎。”不听,并李天宠、汤克宽俱逮至京,以纵寇论死。文华既疏劾经,奏以巡按御史胡宗宪为佥都御史,代天宠巡抚。而以周充代经。未几,复罢充,以南京户部侍郎杨宜为总督。
倭寇自海洋突犯苏州,南京都督周于德来援,一战而败,镇抚苏宪臣被杀。贼中分其众:一由齐门、撞马头而北,转掠浒墅关、长洲、五都地。一由胥门、木椟而南,转掠吴县、横镇,蔓延尝熟、江阴、无锡之境。出入太湖,莫能御者。
御史屠仲律上言:“宜守平阳港,拒黄花澳,据海门之险,则不得犯温、台。塞宁海关,绝湖口湾,遏三江之口,则不得窥宁、绍。扼鳖子门,则不得近杭州。防吴淞江,备刘家河,则不得掩苏、松、嘉兴。责江南守令,以训练土兵,保全境内为殿最。沿海沙民盐徒及打生手,宜收录并力御贼。”诏从之。
川沙洼倭贼犯闸港、周浦,佥事董邦政、游击周藩击之,遇贼惊溃,藩被创死。贼屯石塘桥,流劫昆山、石浦。六月,倭寇苏、常诸县,尝熟知县王秩、江阴知县钱钅享及居乡
参政钱泮各督士民出御,力屈死之。旋复寇苏州,民争入城。门不启,号呼震野,乘陴者望之而叹。攀援上者,又缒绝而下。任环还自仪真,曰:“奈何坐视之?纵有觇谍,我在无患也。”乃出辟门,令男女以列进,所活盖数万人。复率解明道兵出城力战,贼退入太湖。遣舟师邀之,乃弃所获逸去。环以功进副使。环复击贼马迹山,围逃倭嘉定民家,投火之,尽死。既而环有亲丧,诏留之,任事如故。
八月,倭贼百余自上虞爵溪所登岸,犯会稽高埠,夺民居据之。知府刘锡、千户徐子懿围之。贼潜缚木筏由东河夜渡,溃围而出。居乡御史钱鲸,遭于蛏浦见杀。贼自杭州西掠于潜、昌化,至严州淳安。以浙兵迫急,突入歙县,流劫至南陵,趋太平,操江兵扼之。贼引而东,犯江宁镇,指挥朱襄率勇士数百人御之。是时贼已至板桥,襄等不知,方袒裼纵酒。突遇,尽为所歼。遂由安德、凤台、夹冈沿乡抢掠,趋秣陵关。时应天府推官罗节卿、指挥徐承宗率兵千人守关,望风奔溃。贼过关而去,自南京出秣陵,流劫溧水、溧阳,趋宜兴、无锡,一昼夜奔一百八十里至浒墅关。南直巡抚曹邦辅虑与柘林贼合,且为大患。乃亲督兵备王崇古,会集各部兵,扼其东路,四面蹙之,随地与战。亲召佥事董邦政、指挥楼宇以沙兵助剿,一战斩首十九级。贼始却奔吴舍,欲走太湖。觉之,追及于杨家桥,尽歼其众。贼自绍兴高埠流劫杭、严、徽、宁、太平,犯南都,六七十人经行数千里,杀伤无虑四五千人,历八十余日始灭。邦辅以捷闻,归功佥事邦政。时赵文华闻寇且灭,欲攘功,急趋赴之。比奏,则邦辅己先之。文华怒,会柘林贼进据陶家港,文华乃悉简浙兵,得四千人。文华及胡宗宪亲将之,营于松江之砖桥。约邦辅以直兵会剿。浙兵分四道,直兵三道,东西并进。贼悉锐冲浙兵,诸营皆溃,损失军士千余人。直兵亦陷贼伏中,死者二百余人,贼势大张。文华恨邦辅。至是,乃以罪委之,及佥事邦政。诏下邦政总督逮问。既而刑科给事中孙浚言:“后期之罪,不在直兵。今苏、松士民交称邦辅实心任事。而流劫留都之倭,又为邦辅所灭,功绩显然。遽请罪斥,文华非是。”兵科给事中夏┉亦言之。上乃申饬文华“秉公视师,以图大效”。已而邦政及指挥楼宇赏竟不及,文华恶之也。邦辅旋亦谪戌边,巡按直隶御史张云路为论奏,不报。
十一月,止征狼、土诸兵。土兵瓦氏等至浙,骄悍不受约束。所过残掠,百姓苦之。于是总督杨宜力请止征,从之,命两广督臣随路掣止。闰十一月,给事中孙浚上言:“防倭诸臣既有巡抚、督兵,又有
总督及都察重臣,事权不一,牵掣靡定,迄无成功。”兵部覆奏:“诸臣职守:督察主竭忠讨寇,实核布闻;总督主征集官兵,指授方略;巡抚主督理军务,措置粮饷;总兵主设法教练,身亲战陈。至于有司,责在保安地方,固守城隍。”帝然之,命行诸臣,各遵敕谕施行。
十二月,赵文华疏乞还京,许之。文华初奉命至浙,适狼兵瓦氏等至,知倭厚畜,锐意请战。文华惑之,亟趋张经进战,不得,则上书痛诋。经被逮,代经者周充、杨宜皆无远略,贼势益炽。及瓦氏战败,攻陶宅余倭,复大衄。始知贼未易图,有归志。至是,川兵破周浦贼,俞大猷复有海洋之捷。文华遽言:“水陆成功,请还。”然是时海洋回倭泊浦东、川沙洼旧巢。及嘉定、高桥皆倭据如故。
副使任环率永顺、保靖土兵剿新场倭寇。时贼众二千人,皆伏不出,而诈令人举火于数里外,若将引去者。上舍彭翅先入尝之,不见一人。于是头目田、田丰等争入,伏发,皆死之。贼豕突去。未几,复攻上海,环以轻兵三百及之,击败于五里桥、习家坟。又以兵援昆山,而身间行抵太仓、毛家、葛隆诸屯。贼方会集治攻具,冲梯队道,肉薄而登。环率死士飞刃砍之,连碎其首,矢石交下,相杀伤甚众。又缒兵下突而前,贼渐气夺,遂弃委走。环既居忧哀毁,又积苦兵间,疾作卒。
三十五年春正月,巡抚御史周如斗参总督杨宜、提督曹邦辅“轻率寡谋,致川兵败于东沟,苗兵败于新场,东兵败于四桥,乞罢黜”。时上深以南寇为忧,疑赵文华言:“余寇将灭为不实。屡问大学士嵩,嵩曲为营解,上意终不释。文华惧,因言:“余寇指日可灭。督、抚非人,一败涂地,皆因吏部尚书李默恨臣前岁劾其同乡张经,思为报复。臣继论曹邦辅,则嗾给事夏┉、孙浚媒孽臣及胡宗宪,党留邦辅浙直总督,又不用宗宪而用王诰。然则东南涂炭何时可解?陛下宵旰何时可释也?”默因得罪,宜削籍为民,邦辅亦被逮。罢王诰,以宗宪为兵部侍郎兼佥都御史。
夏四月,倭薄温州,同知黄钏驰檄出迎击,被执。倭欲还之,索千金为赎。钏骂之不置,倭怒,磔杀之。江北倭流劫至山、山北等港,无为州同知齐恩率舟师迎战,
败之,斩首百余级。恩长子尚文,次子嵩,叔仲实,弟宝荣,侄慎、寅、友良、大卿,孙童俱在行间。嵩年十八,骁勇善射,独前追贼至安港,恩等从之。伏发,恩及其家丁钱凤等二十一人力战,皆死之,独嵩、慎、寅三人得脱。贼遂乘胜至金山,杀镇江千户沈宗玉、王世良于江中。
倭率众数千自乍浦入,欲犯杭州。游击将军宗礼帅兵九百御之,逆战于三里桥,分左右翼夹击,三战三捷,获首功七十余级。贼首徐海等皆辟易,称为神兵。会桥陷军溃,礼与镇抚侯槐、何衡,义官霍贯道力战,俱陷阵死之。礼骁勇敢战,所部箭手三千人皆壮士。事闻,赠恤有差。
总督胡宗宪奏“遣生员蒋洲、胡可愿使倭砦,传谕渠魁,令无犯顺”。从之。已而可愿等还,言“倭渠欲通贡市”。宗宪以闻,下兵部集议,不可,乃止。
倭围巡抚阮鹗于桐乡。初,鹗督学浙江,开武林门纳难民,全活数万人,超擢巡抚。方倭之寇嘉兴也,鹗议主剿,而胡宗宪议主抚,不相能。倭自嘉兴转寇桐乡,氛益锐,去来实徐海、麻叶领之,陈东附焉。东,萨摩王弟**也。宗宪谋间之,遣辩士说海。海心动,私语桐乡守兵曰:“吾已款督府矣。城东门陈党,善备之。”是夕,海道崇德而西,东方急攻桐乡。宗宪说海缚麻叶,因伪为麻叶书致东,令图海,故达海所。东、海中自疑,始解围去。
五月,御史邵惟忠上言:“倭薄通州,围未解。余众自狼山转掠濒江诸郡县。而瓜、仪为留都门户,镇、常乃漕运咽喉,不可视为缓图。宜大集兵,敕诸臣戮力靖乱。”下兵部议,“请调河南睢、陈及山东八卫,陕西延绥兵及徐、沛募兵,敕遣才望大臣一人总督,以为犄角,保障留都”。帝然之。已命兵部侍郎沈良才矣,严嵩揣知上觉赵文华欺罔,且见谴,乃令文华自以其意请复视师。嵩为言:“良才不胜任,江南人引领俟文华至。”上乃止良才,命文华以工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督浙、福、直隶军务。文华既至浙,假监督权凌胁百官,搜括库藏百万计。两浙、江、淮、闽、广所在征兵集饷,留漕粟,除京帑,给差课,迫富民脱凶恶,浪授官职。于是外寇未宁,而内忧益甚。
六月,倭入慈溪县,知县柳东伯亡。初,王忄予在浙,计城各邑未城者,慈溪士人独持不可。至是,倭众大至,知县不知所御,携印组亡去。残杀民人无算,而缙绅尤甚,始悔失计。东伯失守,当坐死。以无城可凭,削籍为民。省祭官杜槐与其父文明率兵追败倭于王家团。海道刘起宗委槐防余姚、慈溪、定海。未几,与贼遇于白沙。一日三战,杀贼三十余人,斩其一帅,槐被创坠马死。文明别将兵击倭于演武场,斩白眉倭帅一,从七,生擒二。倭惊遁,呼为“杜将军”。已而追至奉化枫树岭,以兵少无继,陷阵死。
倭薄海盐,指挥徐行健、程禄,百户方存仁逆战死之。八月,海寇徐海伏诛。初,胡宗宪以簪珥遗徐海侍女翠翘、绿珠,令日夜说海,缚陈东以报朝廷。海且感,而赵文华方治兵击海,
宗宪佯曰:“彼且缚陈东,何战为?”海果赂萨摩王弟缚东以献。于是海势日孤。海自念数有功,又信罗龙文诱,约八月入谒督府于平湖。海先期以数百人胄而入,宗宪、文华、鹗坐堂上,海等叩罪,复谢宗宪。宗宪下堂摩其顶,曰:“朝廷且赦若,慎勿再虞。”厚犒遣之。海既出,知官兵大集,自疑。宗宪使使谕之曰:“官兵防东党,尔毋恐。”海请居东沈庄,陈东居西沈庄。又令东诈为书遗其党,曰:“海约官兵夹剿汝矣。”东党果疑相攻。海令礻卑将辛五郎归岛,宗宪密遣卢镗计擒之。文华调兵六千既集,移营薄沈庄。督之急,宗宪犹心怜海不欲遽战。文华迫之,宗宪乃下令与总兵俞大猷整师前进。海知事变,掘深堑自守,栅数重,官兵望之不敢入。阮鹗檄趋之,大猷乃从海盐进攻东沈庄,破之。又追击于梁庄,会大风,纵火,诸军鼓噪乘之,贼大溃,斩获一千六百余级,海仓徨溺水死。引出,斩其首。浙、直海寇平。海,故杭之虎跑寺僧,雄海上,称“天差平海大将军”。至是,捷书上,文华皆袭为已有。帝命械系首恶至京正法。时浙东仙居、浙西桐乡二寇略平。其分掠海门者,把总张成败之。江北寇流入常、镇者,总兵徐珏败之,苏、松、宁、绍相继告捷。兵部奏文华功,帝从之,降敕令文华还京。论平倭功,加文华少保,宗宪右都御史,各任一子锦衣千户,余升赏有差。倭俘麻叶、陈东等械系至京,礼、兵部请献俘,从之,**臣俱贺。
时倭略平,惟舟山贼据险结巢未下,官兵环守之不能克。诸狼、土兵俱已遣归,而川、贵兵六千人始至。胡宗宪方留防春汛,隶俞大猷经营舟山之贼。会夜大雪,大猷乃督兵四面攻之。贼悉锐出敌,官军竞进。贼败归,乃以棕蓑卷火掷之,贼四散溃出,斩首一百四十余级,余悉焚死。
三十六年冬十一月,海寇汪直伏诛。徐海等既死,汪直复纠众三千余入宁波岑港,大掠四境。汪直,徽人也。宗宪亦徽人,乃以金帛厚赂诱之,云:“若降,吾以若为都督。”置海上通互市,乃迎直母与其子入杭厚抚之。而奏遣生员蒋洲往谕,与之盟。直信之,遂自奋言:“能肃清海波,赎死命。”与其党毛海峰、叶碧川等从蒋洲来杭州。洲至,而直未至,人疑其诈。巡按周斯盛请罢贡罪洲,于是逮洲狱,洲乃陈谕倭始末,及言“直以诚来,其未至,必风阻耳”。已而直果乘巨舟,遣头目数十人随来,泊舟定海。盖初舟实为飓风所损也。宗宪使人招直,直愿见洲,洲方对理。疑其觖望不遣,遣千户夏正质其舟。直素与正善,不疑。遂诣军门请罪,具言自效状。宗宪待以宾礼,使指挥为其馆主,给舆夫出入,复出蔬米酒肉供馈其舟人,日费数百金,且交质为信。因具状闻,请赦之。科臣王国祯力持不可。疏入,上谓“直元凶不可赦”。宗宪乃密檄按察司收直等斩之。论平倭功,加宗宪太子太保,余皆迁赏。然直虽就诛,而三千人皆直死士无所归,益恚恨,复大乱。
三十七年春二月,倭犯潮州之它浦,攻蓬州千户所。佥事万仲分部水陆兵马,东西哨攻之。临敌而哨兵皆溃,领哨千户魏岳、高洪俱死。寻犯福州,巡抚阮鹗不能御,取库银数万两赂之。以新造大舟六艘,俾载而去。
夏四月,倭掠台州临海之三石镇,约数千人,总督胡宗宪击走之。倭攻福清,破之,执知县叶宗文。举人陈见率家僮御贼不克,与训导邬中涵俱骂贼死。
五月,自海口出港,参将尹凤引舟师击之,沈其舟七,斩首六十余级,生擒七人,余众Т去。凤追击东洛外洋,复败之,铳伤及溺水死者甚众,福、兴患少熄。
倭攻惠安,知县林咸乘城御之,攻五昼夜不克,丁壮死者数百人。倭亦失亡相当,乃引去。咸率兵击倭鸭山,乘胜追奔,陷伏中死之。倭分犯同安、长乐、漳、泉诸处。
秋七月,以浙江岑港海寇未平,诏夺总兵俞大猷、参将戚继光职,期一月荡平,命胡宗宪督之。初,宗宪遣毛海峰诱降汪直,直至,下狱,海峰遂与倭目善妙等五百余人烧船登岸,列栅舟山,阻岑港而守。官军四面围之,屡斩获。然海中数苦毒雾,贼凭高死斗,先登者多陷没,新倭复大至。冬十月,岑港倭移巢柯梅,胡宗宪屡督兵讨之,不能克。
兵备副使谷峤捍御海上,屡破倭。制府以捷闻,进山东参政。三十八年春三月,倭寇自象山河金、缆井诸处焚舟登岸,海道副使谭纶与贼战于马冈,败之,斩首七十级。
总督胡宗宪上言:“舟山残孽,移住柯梅,即共焚巢夜徙,力已穷蹙,势易成擒。而总兵俞大猷、参将黎鹏举邀击不力,纵之南奔,播害闽、广,宜加重治。”上命逮大猷、鹏举至京讯治。时人言籍籍,谓倭之开洋也,宗宪实阴遣之。倭南行泊浯屿,焚掠君民。由是福建人大噪,谓宗宪嫁祸。御史李瑚数其三大罪。瑚与大猷俱福建人。宗宪疑大猷漏言,故委罪以自掩。而大猷不善滑刺,素不为严世蕃所喜,故有是逮。廷臣惜大猷才,共假贷得三千金,馈世蕃,不死,罢职,发大同立功。
夏四月,江北倭趋通州,总兵邓城御之不利,指挥张谷被杀。倭进据白蒲镇,兵备副使刘景韶以游击丘升击白蒲倭于丁堰、如皋、海安,三战三捷。贼谋犯扬州,景韶复督升等以火攻其老营,击败之,焚死二百人。贼逸入潘家庄,尽锐攻之,先后斩首三百余级。初,贼自南沙登岸犯通州,至是剿绝。
庙湾倭合众攻淮安,参将曹克新御之,战于姚家荡,自寅至申,大败之,斩首四百七十级。贼遁入姚庄,纵火焚庄,死者二百七十余,贼退入庙湾拒守。刘景韶督兵击倭于印庄,斩首四十级。贼西走,次日复战于新州,贼遁入民家,我兵以火攻之,凡再战,斩首二百六十级,贼悉焚死,无一人脱者。时江北流倭悉殄,惟庙湾据险固守不出。
五月,江北兵攻倭于庙湾,冲其巢,斩首四千。我兵死伤过当,复退守之。时贼营甚固,巡抚李遂以我军鼓战而疲,宜围守之。贼乏食,且水陆断其行道,可收全胜。通政唐顺之以为玩寇,乃自擐甲持矛麾兵以进。屡挑战,贼终不出。遂督兵入险,贼尽锐东西冲,杀伤相当。自是复稍稍出掠,觅舟为走计矣。顺之知失计,乃驾言经略三沙倭南去。俞月,倭困庙湾既久,刘景韶督卒填壕堑逼垒而阵。令水兵载苇焚其舟,复水陆进击。倭潜遁入舟,官兵进据其巢,追奔至瑕子港,斩获颇多。余倭无几,不复能战,乘风开洋而去。
福建新倭大至,多赍攻具。先攻福宁、连江、罗源,流劫各乡。进攻福州不克,移攻福安破之。参将黎鹏举以舟师击倭于海中七星山、屏风屿,斩首六十七级,生擒六十八人。时沿海长乐、福清等境皆有倭舟,广东流倭往来诏安、漳、浦间。浙江舟山倭移舟南来者,尚屯浯屿。福州、漳、泉无地非倭矣。舟山倭屯浯屿经年,至是乃开洋去。其毛海峰者,复移众南岙,建屋而居。永、福倭移舟出梅花洋,参将尹凤击败之。巡按樊献科请趋胡宗宪应援,未及行,巡抚阮鹗往剿之,倭稍创。
六月,倭众别部二十余艘屯崇明三沙,总督胡宗宪檄总兵卢镗帅师攻破之。前后斩首百余,遁去。宗宪以捷闻,兼言唐顺之赞画功,擢佥都御史。秋七月,三沙倭突犯江北,由海门县七星港登岸,流劫过金沙、
西亭,将犯扬州。参将丘升御之,战于邓家庄。贼败走仲家园,复追至锅团。升轻骑先进,贼觇无后继,尽锐来冲,升马蹶被杀。已而官军大至,贼遁。八月,倭自邓家庄败后,沿海觅舟不得,官军尾之于刘家桥、白驹沙诸处。倭馁甚,奔刘家庄,我兵围之。时刘显兵至先登,各营继进,纵火冲击,破其巢,斩首二百余。贼奔白驹场,追击,又败之于七灶庄、花墩,共斩首四百余,贼尽殄焉。显骁勇敢战,江北军悉属显节制,故有功。
三十九年春二月,倭寇六千余人流劫潮州等处。时浙直倭患稍息,而闽、广警报日至。五月,加胡宗宪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四十一年春三月,泉州指挥欧阳深率兵击倭,破之,生擒江一
峰,泉寇稍宁。倭陷福建永宁卫,大掠数日而去。复攻永宁城,破之,大杀城中军民,焚毁几尽。冬十一月,逮总督、兵部尚书胡宗宪,削籍,从给事中陆凤仪
之言也。狱具,罢浙闽总督大臣,设右佥都御史巡抚其地。四十二年五月,复逮胡宗宪诣京,宗宪自杀。是时大计京官,复有言宗宪未尽法者,有旨逮治,宗宪至京自杀。宗宪在浙中与赵
文华同事,文华选忄耍不敢前,宗宪辄自临阵,戎服立矢石间督战。方倭围杭时,宗宪亲登城临视,俯身堞外,三司皆股栗,惧为流矢所加,宗宪恬然视之。歼徐海、汪直皆有功。然稍稍事文华,又握权太重,勋臣总兵者由掖门通谒庭拜,巡抚悉听节制,如三边例。宗宪才得展,而祸机亦萌此矣。上好玄修,宗宪进白鹿称贺,大学士嵩比之。会嵩败被逮时,归安茅坤上书颂其冤。
冬十月,倭犯福建。其自浙之温州来者,合福建连江贼登岸,攻陷寿宁、政和、宁德等县;自广之南岙来者,合福清、长乐贼攻陷玄锺所,蔓延及于龙岩、松溪、大田、古田之境,无非贼者。初,浙江参将戚继光既连破贼于林墩等处,闽之宿寇尽平。继光引兵还浙,遇倭自福清东营岙登岸。麾兵击之,斩首百八十级,遂行。而倭至者日众,始犯邵武,杀指挥齐天祥。转掠罗源、连江,杀游击倪禄。遂攻玄锺所城及宁德县,入之。乘胜直抵兴化府城,不克,乃合兵薄城下,围之且匝月。巡抚游震得以状闻,请“调义乌兵,以继光统之。起丁忧参政谭纶,与都督刘显、总兵俞大猷协力共济”。上从之。
十一月,刘显率兵援兴化。显大兵留江西剿广寇,所提八闽卒,不及七百人,且疲屡战。倭新至,氛甚锐。显知不敌,乃去府城三十里,隔一江按兵不进,欲掩逗留之罪。遣五卒赍文诣府,约欲率兵赴城御敌。贼获五卒杀之,用其职衔伪为显文,克期入城,约城中“勿举火作声,恐贼惊觉”。诈以五人为刘卒赍入。至期,贼阳称显兵入城,人莫之疑。贼既大入,猝起格杀,城中惊乱。参政翁时器、参将毕高仓皇缒城走,同知吴时亮被杀。贼遂据城中三阅月,杀掠焚毁。显卒乘乱攫之,参政王凤灵妻竟为显掠去。贼既饱欲,始如平海卫,欲掠舟泛海去。
十二月,倭结巢■头城,与都指挥欧阳深相拒,久之不出。深望见兵少,轻之,直前挑战。伏发,深与其下数百人皆战死,贼乘胜陷平海卫。事闻,罢巡抚游得,震逮参政翁时器、参将毕高。刘显坐观望不救,立功自赎。倭引兵出海,把总许潮光以轻舟抄之,贼还屯平海卫。副总兵戚继光督浙兵至福建,与刘显、俞大猷合击倭于平海卫,大破歼之,斩首二千二百级,堕溺水死者无算,福州以南诸寇悉平。
四十三年春二月,旧倭万余攻仙游,围之。三月,戚继光引兵驰赴之,大战城下,贼败趋同安。继光麾兵追至王仓坪,斩首数百,余众奔漳浦。继光督各哨兵入贼巢,擒斩略尽,闽寇悉平。其得出者逸出境,至广东潮州,俞大猷又截杀之,几无遗类。
初,倭既自浙创归,尝一犯淮、扬、吴、越,皆不利,遂巢闽中,首尾七八载。所破城十余,掠子女财物数百万,官军吏民战及俘死者不下十余万。虽时有胜负,而转漕军食,天下骚动。至是,倭患始息。
谷应泰曰:岛夷卉服,首见《禹贡》。秦、汉以来,罕被倭患。盖以其俗爱鲜华,地多饶沃,五州、七道、三岛,五百七十三郡,率皆乐土,环以大海,君臣自保,不爱慕中国也。若乃海王充刃,居民仰食,云帆所指,有无懋迁,则又彼此咸赖。高帝时,士诚、友定遗孽窜伏,北辽南粤,岁被创残。已而通谋逆臣,伏兵市舶。帝乃闭关谢贡,示弗复通。然而创设市舶,互市不绝,计深远也。
后世识虑迂拘,放失旧典。初开横海,旋弃珠崖,民竞刀锥,吏鲜保障。秦关夜析,楚吏晨疆,勇士蹈险,贪夫忘生。于是内地奸民,勾引潜深,海邦贵幸,藏匿不可胜计矣。贫民势家,黩货负直。穷彝困顿,进退咨且。逃生水国,求食波臣。边吏戒心,搜捕始急。于是沿海不逞之徒,陈涉力耕,怨家日众,黄巢下第,愤恚思兵,稍稍收聚,倭裔窥窃上国矣。
朱纨下车,不畏强御。穷治党与,少所报闻。夫广汉索酤,先求魏相;李膺破柱,不避黄门。政求乱本,虽得河源;祸发朝堂,竟悲虎尾。纨死而朝贡与海逋交相贺也。代臣畏祸,海禁复弛。浙东再乱,王忄予出督。拔大猷于偏礻卑,出卢镗于狱中。普陀一战,几歼渠帅。游魂四溃,旋掠江南。而忄予随处邀击,颇多斩获。括乃代颇,骑还易毅。大功不终,自古悲叹。此阃外有遥制之忧,中枢失内赞之力也。
嗣是天宠握兵,乃棘门之儿戏;文华祀海,实天雄之诵经。倭患愈剧,张经再出。经以功在铜柱,因而偃蹇凌轹,度亦自大匹夫耳。然视事一月,指挥**帅。王江泾之捷,贼兵宵遁。史称其兵骄将悍,或亦谗人之蜚语,狱吏之深文也。文华行讠替,槛车入国。盖左丰求赂,卢植征还;张让交通,王允下狱。自古未有小人同事,而得刂制成功者。
胡宗宪曲意主抚,因剿成功。贿斩徐海,诱擒汪直。武安诱杀,李广诛降。长致恨于封侯,空悲冤于赐剑。宪虽引刃,应无颜见二贼于地下也。宪才望颇隆,气节小贬。侧身严、赵,卵翼成功。耿秉因窦宪勒勋,杜预事朝贵甚谨。封疆之吏,固应折节乃尔耶?
倭寇披猖,祸延三省。任环效命留都,俞大猷经营两浙,戚继光驱驰闽海。类皆大国干城,足以灭此朝食。而乃大戮亟行,更张不一,事权牵制,流毒生民。九阍无金城之任,分宜少裴度之忠。**贤陨丧,国事凌夷,固其宜也。中丞张濂,家居省会,身在围城。讼言时事,涕泪交颐。观其疏中所称:残难民之首,以偿纵寇之功,而督抚可知;移罚罪之典,为赏功之命,而枢可知。军法不重,人无死志。客兵掉臂,士无斗心,而卒伍可知,呜呼!郑监陈图,莫救当时之充耳,然而睢阳剑在,已成今日之爰书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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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6 15:59:04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五十六



○李福达之狱
世宗嘉靖五年秋七月,妖人李福达坐死。福达,山西代州崞县人,一名午。初以妖贼王良谋反,事发,戍山丹卫。逃还,改名五,窜居陕西洛川县。与季父越同倡白社妖
术,为弥勒佛教,诱愚民。啸聚数千人,大掠州、洛川诸处,杀掠亡算。己而官兵追剿,捕得越及其党何蛮汉等诛之。福达跳去,占籍徐沟县。变姓名为张寅,贿县中大姓以为同宗,编立宗谱,涂人耳目。已,又挟重赀入京,窜入匠籍,输粟为山西太原卫指挥。其子大仁、大义、大礼俱补匠役。以烧炼术往来武定侯郭勋。后仍往同戈镇,其仇薛良首发之。福达惧,逸入京。官司捕其二子按系之,福达窘,乃自诣狱置对。先后鞫讯者,代州知州杜蕙、胡伟,证之者李景全等。具狱上布政司李璋、按察司徐文华等,复上巡按御史张英,皆如讯。独巡抚毕昭谓:“福达果张寅,为仇家诬所致。”反其狱,以居民戚广等为证,坐良罪。狱未竟,昭乞侍养去。会御史马录按山西,复穷治之,传爰书如前讯。勋为遗书嘱免,录不从,拟福达谋反,妻子缘坐。飞章劾勋党逆贼,并上其手书。帝下之都察院,席书亦助勋为福达地。大理寺评事杜鸾上言劾勋及书,乞将二人先正国法,徐命多官集议福达之罪。不报。都察院覆奏李福达罪状,宜行山西抚、按官移狱三司会鞫。
先是,御史马录咨于徐沟乡绅给事中常泰,泰言:“寅为福达不疑。”又咨于谳狱郎中刘仕。仕,人也,其言如泰。录复檄取、洛父老识福达者辨之,俱以为真福达也。乃檄布政使李璋、按察使李珏、佥事章纶、都指挥使马豸杂鞫之,福达对簿无异辞。遂附爰书上录,录乃会巡抚、都御史江潮上言:“福达聚众数千,杀人巨万,虽潜踪匿形而罪迹渐露,变易姓氏而恶貌仍前,论以极刑,尚有余辜。武定侯勋纳结匪人,请嘱无忌。虽妖贼反状未必明知,而术客私干,不为避拒,亦宜抵法,薄示惩艾。”章复下都察院。
冬十一月,左都御史聂贤等覆奏:“李福达逆迹昭灼,律应磔死。”帝从之,锢狱待决。因诘责郭勋,令自输罪。勋惧乞恩,因为福达代辨。帝置不问。勋又令福达子大仁具奏,求雪父冤。章下,聂贤与原讯御史高世魁知为勋指,奏寝其议。勋谓大仁曰:“苟弗解,尔曹姑亡命,勿蹈丛戮也。”于是给事中刘琦、程辂、王科、沈汉、秦佑、郑自璧,御史高世魁、郑一鹏,南京御史姚鸣凤、潘壮、戚雄各劾勋“交通逆贼,明受贿赂。福达既应伏诛,勋无可赦之理”。给事中常泰亦上言:“勋以输罪为名,实代福达求理,论以知情何辞?勋为福达居间,画令大仁等事急亡命,论以故纵何辞?”给事中张逵等亦上言:“凡谋反大逆,宜服上刑。知情故纵,亦从重典。今勋移书谢托,党护叛逆,不宜轻贷。”聂贤亦奏勋当连坐。帝不从。勋亦累自诉,具以议礼触众怒为言。帝信之。寻命锦衣千户载伟移取福达狱词及囚佐,下镇抚司羁候会鞫。给事中常泰、秦佑,御史任孚、邵豳,郎中刘仕复交章劾勋。江潮、马录仍会疏极言“福达不枉,乞问如律”。勋乃与张总、桂萼等合谋为蜚语,谓“廷臣内外,交结,借事陷勋,渐及议礼诸臣,逞志自快”。帝深信其说,而外廷不知也。
帝命速取福达至京鞫问,刑部尚书颜颐寿,侍郎王启、刘玉,左都御史聂贤,副都御史张闰、刘文庄,大理寺卿汤沐,少卿徐文华、顾亻必,寺丞毛伯温、汪渊及锦衣卫、镇抚司各官会鞫福达于京畿道,对簿无异辞,奏请论磔。帝不从,命会九卿大臣鞫于阙廷。时告者薛良、众证李景全等共指福达,福达语塞。毕昭引证薛良之诬者,戚广也。讯之,复云:“我曩未就吏讯,安得此言!”颐寿等以其词上,上心益疑,命“俟斋祀毕,朕亲临鞫问”。大学士杨一清上言:“庶狱无足烦圣虑者,乞仍属诸勘官会讯。”刑部主事唐枢言:“福达罪状甚明,拟死不枉。”上怒,黜为民。颐寿等惧,乃杂引前后谳词,指为疑狱。帝切责颐寿等。
六年夏四月,遣锦衣官刘泰等逮马录赴京,下镇抚司狱待鞫,仍取原勘各官李璋、李珏、章纶、马豸诣京即讯。颜颐寿上言:“福达反状甚明,法难轻纵。况彼以神奸妖术蛊惑人心,臣等若不能执,一或纵舍,异时复有洛川之祸。臣虽伏斧质,何抵欺罔之罪!”帝怒,谓:颐寿职司邦刑,朋奸肆诬“,令戴罪办事。颜颐寿等复请会讯,从之。乃出录与福达对鞫,情无反异。颐寿等复以上请。帝谓颐寿等“朋比罔上”。乃逮系颐寿及侍郎刘玉、王启,左都御史聂贤,副都御史刘文庄,大理寺卿汤沐,少卿徐文华、顾亻必于诏狱。其原鞫郎中、御史、寺正等官,俱逮系待罪。
八月,帝命桂萼摄刑部事,张璁摄都察院,方献夫摄大理寺杂治之。太仆卿汪玄锡与光禄少卿余才忽偶语曰:“福达狱已得情,何更多事乃尔?”讠者以白璁等,奏闻,帝命逮系玄锡、才于诏狱,并掠之。大学士贾咏与马录俱河南人,录被逮,咏遗书慰之,镇抚司以闻。复搜得都御史张仲贤、工部侍郎闵楷、大理寺丞汪渊、御史张英私书,上责状,咏引罪,得致仕去,而逮仲贤等。
九月,张璁、桂萼、方献夫逢合帝意,复鞫录等于阙廷,榜掠备至。录不胜五毒,乃诬服“挟私故入人罪”。璁等以闻,遂释福达。帝怒录,欲坐以死。璁营解之,得免,乃论戍,编伍南丹卫,子孙世及焉。帝以**臣皆抗疏劾勋,朋奸陷正,命逮系给事中刘琦、常泰、张逵、程辂、王科、沈汉、秦佑、郑一鹏等,御史姚鸣凤、潘壮、高世魁、戚雄等,刑部郎中刘仕,大理评事杜鸾等诏狱,死棰楚狴犴者十余人,余戍边、削籍,流毒至四十余人。谪大理少卿徐文华、顾亻必戍边。
初,颜颐寿等既逮治,备尝五毒,闻者惨之。己而皆夺官罢归,独文华、亻必论戍边,二人皆与璁等廷争大礼者。江潮、李璋、李珏、章纶、马豸等俱夺官,韩良相及其左证俱论遣。璁等自谓平反有功,请编《钦明大狱录》,颁示内外诸臣,以明颐寿等之欺罔。从之。
四十五年,四川妖寇蔡伯贯反。己而就擒,鞫得以山西李同为师。四川抚、按官移文山西,捕同下狱。自吐为李午孙,大礼之子,世习白社妖教。假称唐裔当出驭世,惑民倡乱,与《大狱录》姓名无异。抚、按官论同坐斩,奉旨诛之。都御史庞尚鹏上言:“据李同之狱,福达之罪益彰。而当时流毒缙绅至四十余人,衣冠之祸,可谓烈矣。郭勋世受国恩,乃党逆寇,陷缙绅。而枢要之人,悉颐指气使,一至于是。万一阴蓄异谋,人人听命,为祸可忍言哉!乞将勋等官爵追夺,以垂鉴戒;马录等特加优异,以伸忠良之气。”穆宗从之,见当时死事、谪戍者,皆得叙录,是狱始明。
谷应泰曰:永嘉、安仁是举也,果为平亭冤狱乎哉?亦党武定,雠诸台谏尔。当其议大礼时,礼官尝要勋同疏攻永嘉,勋后窃语永嘉曰:“吾尝谓汪俊,此事关系甚大,宜折中不可偏执。俊与吾力辨,至大诟而止。竟署吾名疏中,非吾意也。”永嘉信之,收其语于《大典》中,且曰“勋竟以是构怒于众”云。及后再议考献皇帝,徐文华等与璁力辨,勋遽曰:“祖训如是,古礼如是,璁等言当,更何议!”于是璁等与勋同上议当考献皇,伯孝宗,而勋益见悦于永嘉矣。游言一唱,鼓簧宸聪,则帝亦以勋为心膂臣矣。
及福达狱起,而台谏诸臣乃力攻勋,必欲置之连坐。此其所以反复追谳,必翻释而后已也。永嘉等主之,必永嘉等成之。非为福达,为武定耳。武定获伸,则诸臣之窜削有弗恤矣。甚哉!永嘉之举也。然则台谏岂尽无过乎?夫武定之主福达罪,固有在,而必欲连坐,则甚矣。当福达判乱时,武定岂与其谋耶?及福达以方术见勋,亦以方术遇之耳,而岂知前日之为叛贼也。迨其事露,特不宜与之请嘱耳。而嗾使陈白,则未知其果有与否也。故待福达狱定之后,治其请嘱之罪,亦足矣,而何故必欲其连坐哉?况“知情藏匿故纵”之律,本与勋事不相似,而必引此绳之,欲置重典,此其所以激成翻释之纷纷也。
福达之狱,前已奉命监决矣。使当时诸臣稍存宽缓,待福达伏诛之后**攻武定,则勋亦百口莫解,虽欲再鞫福达以自为地,何可得耶?惜乎诸臣虑不及此,而使法司大臣、藩臬诸司俱罹其祸也。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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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6 15:59:31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五十七



○大同叛卒世宗嘉靖三年秋七月,大同正堡军叛,杀巡抚张文锦、参将贾鉴。大同古云中地,北距塞,地平漫不甚险。巡抚、都御史张文
锦议镇城北九十里筑五堡,将成,欲徙镇卒二千五百家往戍之,堡五百家,为大同藩篱。诸镇卒窃相谓:“去城下二十里,犹苦抄掠无宁日。今五堡孤悬几百里,敌至谁复相应援者,即死不愿徙也。”诉之文锦,文锦不许,严令趣之。又所遣董役参将贾鉴,望风白文锦,杖其队长且罪之,诸镇卒遂变。有郭鉴、柳忠暨诸骁悍者倡乱,杀贾鉴,裂其尸,时二十二日也。遂啸聚塞下焦山,文锦恐与寇连,招抚之入城,即索治首乱者。二十七日,郭鉴、柳忠胁诸卒焚大同府门,劫狱囚。又焚都察院门,文锦仓卒俞垣避匿宗室博野王所。诸乱卒掠其家,胁博野出文锦,杀之,亦裂其尸。遂发府库兵仗,尽甲而驰。欲杀镇守王某,不果。又欲杀总兵官江桓,走免,掠其家。乃出逮系故总兵官朱振于狱,胁令主之。振知不免,乃告曰:“吾与众约三事:勿犯宗室,勿掠仓库,勿纵火杀人。能从我则可;不从,宁死无与。”诸乱卒曰:“唯命。”众稍戢,遂胁镇、巡为奏,乞赦宥。
八月,代王出居宣府。时廷议遣兵部侍郎李昆宣敕赦谕之。复命太监武忠镇守,都督桂勇为总兵官。擢按察使蔡天佑为巡抚。先是,抚臣既遇害,诸乱卒肆行劫掠。天佑至,乃会武忠、桂
勇集乱卒宣谕朝廷恩威,反复开谕。诸乱卒稽首谢,暂解散,然皆恐不安。又奸盗多乘隙诱乱卒劫掠居民,桂勇稍督兵捶杀五十余人,乃笞郭鉴、柳忠诸乱首,余释之。而人情汹汹,相传“必尽杀大同人”。无何,妄报“京营暨诸镇兵已驻近地,剿大同矣”。适户部遣进士李枝转饷至镇,诸乱卒谓“密旨也”。众夜集,击李枝门讯故。枝自门隙出公移示之,始信。然众已集,有谓知县王文昌曾白巡抚,欲诛众卒者,遂往执文昌杀之。又纵火延烧居民百余家,乱复大作。明日,逼胁代府,谓其请兵也。且索府贿,代王曲应之,解去。王惧陷害,率子弟数人潜出居宣府。天佑委曲抚谕不定,以状闻。
九月,命户部侍郎胡瓒、都督鲁纲帅师讨大同叛卒,制曰:“诛首恶,胁从不问也。”冬十一月,大同叛卒执总兵桂勇。胡瓒至阳和,密檄桂勇督城
中兵,计擒首恶。文移一日十数下,于是城中大惧,众白天佑求自全,天佑传制谕之,曰:“兵来惟诛首恶,胁从不问也。汝辈勿助恶即良民,无事矣。”以是首恶者煽惑,众多不从。桂勇遂率苗登诸将计擒郭鉴、柳忠等十一人,皆斩之。
鉴父郭疤子纠胡雄、黄臣、徐毡儿等复倡乱报复,逼胁诸乱卒尽甲,闭城门。夜围桂勇第,掠其赀,杀家众数人,磔尸于坊,有啖其肉者。遂拥桂勇至叶总兵宅,天佑暨太监武忠亟驰至谕之。反复譬晓,众复少定,勇得不遇害。众诣天佑泣诉,求止兵,天佑曰:“汝等自作孽至此,奈何?若今能擒首恶,吾为若转达,兵犹庶可止也。”诸乱卒乃复擒徐毡儿等首恶四人以献,天佑斩之,函首诣瓒。郭疤子暨诸首恶皆逃匿,瓒闻之,欲提兵而西。城中士人数十共诣瓒,请缓师,不听。天佑乃疏请班师,复以书止瓒,谓“首恶既诛,余党■鱼耳,易处也”。疏上,命瓒旋师。瓒还,御史萧一中、给事郑一鹏等劾瓒“讨叛无功,逆党未尽得,乃师不临城,归冒功赏,请治欺罔罪。别遣大臣,督兵讨乱”。疏寝不报,惟敕天佑等擒捕余党,仍宥胁从弗治。复遣使谕慰代王还国。
四年春二月,巡抚蔡天佑谕镇城兵民各安业,所劫军器令首官,众稍宁。郭疤子、胡雄既潜入城,度终不自容,复诱聚余党数十人,夜焚总兵王振第。诸卒奔告天佑,天佑曰:“晓当治之。”明日,集诸
卒,谕以朝廷班师不屠城之意,且诘乱故。众曰:“夜倡乱者皆知,请闭诸门户索之。”得首恶郭疤子、胡雄等四十人斩之,人皆称快。事闻,优诏答之,赏赉有差。天佑厚赉间谍,因事捕诛逆党近数百人,大同始定。
数年,天佑迁兵部侍郎。言者追论其费财,竟罢去,多枉之。张文锦妻李氏上疏请恤,上怒,执抱疏者治之。廷臣屡以为言,不许。江西巡抚陈洪谟疏言:“文锦边圉重臣,致滋大患,诚宜谴责。第事在朝廷,虽诛﹃之可也。若假手士卒,又怂恿之,臣恐**小借口,寝生陵替之阶。其于国家纪纲,所损不小。”书奏,上切责之。万历中,赠文锦右都御史,谥庄愍。
十二年冬十月,大同戍卒叛,杀总兵李瑾。先是,七月,套部渡河将入寇,巡抚大同都御史潘仿以闻,兵部尚书王宪曰:“非设总制重臣不可。”乃请以兵部侍郎刘源清为总
制,都督郄永总兵御之。旧镇大同总兵李瑾,议于天城之左浚濠四十里,以遏虏骑,源清从之,期三日事竣。瑾素严,驭士卒少恩。及承源清令,益为捶楚,镇卒季富子、王宝等六七人倡乱,从者六七十人,胁朱振摄指挥使,遂杀瑾。还围巡抚潘仿仿,俞垣避匿,亡其符敕,诸卒搜得之。仿为奏“镇将用法苛刻,兵悉变,请置勿问。”源清曰:“即兵悉变,法不可废,请讨之。”事下兵部议,尚书宪曰:“兵未必悉变。胁从宥弗治,渠魁必歼。”降玺书责总制、巡抚相机抚剿之,仿督佥事孙允中等计擒首恶十余人缚以献。
时源清驻阳和,乃傍示大同城中,曰:“五堡之变,朝廷处太宽。乃今稔恶戕王帅,天讨所必加者。”五堡遗孽见榜示,辄偶语不自安,谓追理甲申事也。允中槛诸囚诣军门,请沮帅,稍徐图之,逆党可尽得。又五堡事朝廷已处分,愿勿以为言。源清曰:“甲申之役,胡公以兵不临城,致言者纷纷,吾不可更袭前辙。”乃以囚属御史苏佑讯,而遣参将赵刚等率甲士三百人捕乱党。仿验所捕名,多擒贼有功,为诸囚所仇诬者,乃止捕无功八十余人。比晚,诸镇卒皆变,拒巷不纳捕者。源清遣允中入城谕意,令明日释甲迎王师。至夜,城中益哗,言:“兵来屠城矣。”遂**起为乱,仿命允中暨诸礻卑将擒斩二十余人,余解散。源清为书召朱振,振至,切责之,振饮药死。明日,源清师至城下,斩关入,大肆杀掠,城外横尸枕藉。五堡遗孽遂变,悍横不可制。闭城门弗启,拥指挥马升、杨麟为渠帅。亡何,郄永师亦至,整队及城。乱兵开门迎敌,杀参将一人。仿、允中亟驰往谕之,众曰:“城外尸塞道矣,尚绐我。”反复谕不听,仿与允中计曰:“乱不可遏矣。”乃列将士贪功妄杀,激变镇兵状,间道上之。源清亦疏奏巡抚诸臣党逆,卒致抗王师。言官劾仿,罢去。源清次聚落驿,允中往见之,言将士妄杀故。源清曰:“毋为贼说。”允中遂留居怀仁。
时礼部侍郎顾鼎臣、黄绾皆言用兵之非,绾言尤力,忤辅臣张孚敬意。吏部以他事谪参政出,绾发愤上疏自列,且指言用兵失。上悟,命复其官。十一月,兵部尚书王宪谓“大同之变,非大发兵诛之不可”。张
孚敬主其议,乃以汪桓总兵,擢参政樊继祖为大同巡抚。继祖至阳和,与刘源清议大忤,遂上疏请假金牌,单骑入城谕之可立下。且云:“恐贼计无聊,且北走胡,贻患非小也。”疏入,不报。源清于诸关设逻卒,遏城中章疏。又连疏奏“宗室、诸文武悉已从贼,实天欲弃此城矣。”兵部是其议,有旨命趋攻之。源清乃百道攻城,令郎中李文芝、主事楚书穴城决水灌之,诸叛卒坚守不下。
十三年春正月,小王子寇大同塞。初,大同叛卒大掠城中,潜出漠北,诱小王子数万人大众入寇。郄永回师御之失利,杀伤甚众。城中叛卒鼓噪以应之,其渠长数十人入城,诸叛卒指代府曰:“兵退以此谢。”小王子留精兵相持,余众分掠浑、应、朔、怀诸郡邑,数月乃去。羽檄达京师,中外汹汹。
二月,刘源清罢。源清畏北骑猖獗,再请设总制分御之,而已专事攻城。张孚敬请从之,上纳夏言议,不许。下御札,谓:“叛卒杀主将,法毋赦。然非举城所为,郄永、刘源清贪功引水灌城,大同北门锁钥,源清必欲城破人诛。众使成功,何由兴复?其罪二臣,别遣大臣御之。密擒逆贼之魁,庶免师老财匮。”札下,中外始知用兵非朝廷意。源清闻之,乃诣城下索首恶。时郎中詹荣、都指挥纪振、游击戴廉俱陷贼中,相与谋曰:“总制诚索首恶,当谋为内应。”指挥马升者,为贼所拥戴,威令行于城中。荣等激以大义,升委心焉,遂歃血盟。令镇抚王掌出告樊继祖,继祖深加奖慰。告源清,源清阳许之,令人穴城诈给票,汲水灌之,穴者死焉。升大恚恨,将不利于荣等,事遂已。源清知不可为,乃谢病乞解任。上大怒,罢斤之,以户部侍郎张瓒代源清总制。瓒入军,下令曰:“毋攻城,吾将有请也。”因遣骑招孙允中于怀仁与议,时允中已被劾落职矣。又密遣使谕城中:“主事楚书观兵城下。”城中登陴请曰:“吾辈非杀将者,畏死自全耳!”请书入,书遂入慰谕之。且言:“用兵非朝廷意。”众皆望阙呼万岁。书仍进马升等,陈朝廷威德,晓以祸福,令献首恶。是夜,斩倡乱黄镇等二十四级献军门。于是继祖亦驰入城,以镇抚人心。郄永犹沮挠,倡言:“继祖伏兵为内应。”众果夜惊,继祖坚卧不起,乃安。瓒复遣允中入城宣谕之,继祖乃榜谕城中,大发仓粟赈济。稍稍绳以法,无赖纵恣者,挝杀一二人以徇,众稍宁。瓒遂驰至城下,退诸路兵二舍外,诸将领以次上谒。次日,张鼓吹与御史苏佑自南门入,置酒高会,赏赉将士,城中乃大定。小王子闻之,亦远遁。瓒还居上谷遥制之。事闻,上大悦,降玺书,遣礼部侍郎黄绾往核功罪,定赏罚。永犹欲沮败事,绾先疏罢永,始抵镇,宣御札玺书,慰宗室伤残,掩骸骼,赈穷乏。命守臣捕诛遗恶,雪诬罔。乃核激变之由,正欺蔽之罪。差别诸将士功赏。疏上,久之,征刘源清、郄永下狱。源清削籍去,永降级立功赎罪。潘仿、孙允中复原职致仕,张瓒、樊继祖等各赏赉有差。
谷应泰曰:大同南蔽太原,西阻榆林,东连上谷,盖屹然重镇矣。更得一二贤明将吏,分甘绝少,噢咻士卒,号令严明,勇气百倍,则李牧守郡,匹马不窥,郅都在边,幕庭远徙,斯盖外攘之重寄,宁有内溃之猝患哉!
乃嘉靖三年,巡抚张文锦议以去城百里增筑五堡,堡名列戍,徙卒实之。藩篱固而后明堂尊,屏障列而后天府重,文锦之策未为谬也。但当《出车》以遣新军,《采薇》以劳还戍,拊循有素,践更有法,信而后劳,谁敢违者。奈何泽门兴役,鞭棰贾怨;秦法送徒,后期皆斩。而郭鉴、柳忠,一呼倡乱;文锦、贾鉴,裂尸并亡。嗟乎!杨炎建城而泾原兵叛,弘靖刻粮而卢龙军反,事势相激,无足怪者。此时便当择智勇之臣,秉节钺之重,或恩义久敷,或雅量素蓄。声罪渠魁,抚辑余丑。收元振之党,以戮叛人;烧王郎之书,以安反侧。则戍卒虽哗,可一鼓而定也。
无如下多犷悍,叛服不常;上鲜方略,剿抚均失。以故鉴、忠授首,郭疤复起;毡儿既毙,季富又兴。脱巾相寻,势若猬毛,此固不可以剿也。又若泣诉天佑,更焚王振;缚献胡雄,旋杀李瑾。磨牙相向,状同狗,此又不可以抚也。逮至刘源清斩关大杀,李文芝决水灌城。而后兽不走险,鹿不择音。非马颖厚结元海,即怀恩外诱吐番。许河西以赂秦师,指金帛以酬回纥。边关重险,几于拱而授之矣。所幸樊继祖单骑直入,张瓒麾退王师,发粟赈饥,鼓吹高宴,乱卒忧危,自兹释矣。譬之子仪入河中而一府无哗,秀实入军门而众皆解甲,无他,开诚布公,推以赤心而已。然则乱延十祀,变凡七起者,非真豺豕性成,威惠两绌也。特以上下相蒙,弓影之疑蓄于中;恩信不著,投抒之说动于外也。
所可恨者,刘源清之主剿也,王宪和之于内,张孚敬持之于上。而继祖疏入不报,便宜济事。卒之樊获玺书,刘系廷尉。奸臣在内,大将立功,赖肃帝之心开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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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八



○议复河套
英宗天顺六年春正月,毛里孩等入河套。是时,孛来稍衰,其大部毛里孩、阿罗出、少师猛克与孛来相仇杀,而立脱思为可汗。脱思,故小王子从兄也。于是毛里孩、阿罗出、孛罗忽三部始入河套。然以争水草不相下,不能深入为寇。时遣人贡马,颇通朵颜诸卫扰塞下。河套周围三面阻黄河,土肥饶,可耕桑。密迩陕西榆林堡,东至山西偏头关,西至宁夏镇,东西可二千里;南至边墙,北至黄河,远者八九百里,近者二三百里。即周之朔方,秦之河南地,汉之定襄郡,赫连勃勃赵元昊之所据以为国者也。唐三受降城在河套北黄河之外,元东胜州在受降城之东。国初,诸部遁河外,居漠北,延缓无事。正统以后,王骥等兵次甘肃,申明号令,河套以宁,然间亦渡河。继而守将都督王顺始筑榆林城,创沿边一带营堡墩台,累增至二十四所。岁调延安、绥德、庆阳三卫官军分戍,而河南、峡西客兵助之,列营积粮,以遏要冲。景泰初,犯延庆,不敢深入。
至是,阿罗出掠边人以为向导,因知河套所在,不时出没,遂为边境门庭之害。宪宗成化元年冬十月,毛里孩寇陕西,都御史项忠及彰武伯杨信御之,遁去。
二年春三月,延绥纪功兵部郎中杨琚奏:“河套寇屡为边患。近有百户朱长,年七十余,自幼熟游河套,亲与臣言:‘套内地广田腴,亦有盐池海子,葭州等民多墩外种食。’正统间,有宁夏副总兵黄鉴奏,欲偏头关、东胜关黄河西岸地名一颗树起,至榆沟、速迷都六镇、沙河海子、山火石脑儿、卤兼石海子、回回墓、红盐池、百眼井、甜水井、黄河沟,至宁夏黑山嘴、马营等处,共立十三城堡,七十三墩台。东西七百余里,实与偏头关、宁夏相接,惟隔一黄河耳。当时议者以为地土平漫难据,已之。后总兵官石亨又奏,欲将延绥一带营堡移徙直道。实为万世防边之长策也。”帝曰:“杨琚所奏移堡防边,具有证据,其言有理,兵部即会官议处以闻。”
六月,大学士李贤等奏:“河套与延绥接境,原非敌人巢穴。今毛里孩居处其中,出没不常。苟欲安边,必须大举而后可。乞令兵部会官博议,进兵搜剿,务在尽绝。其总制将官与凡出兵事宜,俱预处请画。又秋禾方熟,彼必入掠。而延绥、庆、环县一带,宜推选武将一人,统■骑精兵万人守御,庶几有备无患。”于是兵部尚书王复同孙继宗等集议,以“大同总兵杨信旧镇延绥,稔知地利,宜召还京,面受成算。其陕西、宁夏、延绥、甘、凉、大同、宣府镇巡诸官,亦宜敕令整饬兵备,候期调发”。帝允所拟,遂召信还,以修武伯沈煜代之。乃敕陕西巡抚项忠、太监裴当、总兵杨信协谋征剿河套。
三年春正月,毛里孩乞通贡,制曰:“无约而请和者,谋也。其令各边谨备之。”毛里孩不得贡,渡河东侵大同。廷议杨信兵少,不足制之。于是以抚宁伯朱永为大将军,率京兵往,都督刘聚、鲍政副之。会毛里孩再上书求贡,许之。
二月,毛里孩入大同界,帝命原调大同、宣府、偏头关等处搜剿河套官军,仍留各城守御。四年春二月,扎加思兰杀阿罗出,并其众,而结元孽满鲁都入
河套。六年孛罗忽等据河套,边人大扰。乃敕都御史王越总关中军务,议搜河套、复东胜。越等奏言:“河套水草甘肥,易于驻札;腹里之地,道路旷远,难于守御。陕西孛罗忽、扎加思兰等纠率丑类,居
套分掠,出入数年。虽尝阻于我师,然未经挫衄,终不肯退。近日据我河曲,扰我延绥、宁夏,深入我平、巩、固原。近又觇我大同,逼我万全。乞命廷臣共议,得一爵位崇重,威望素著者,统制诸军,往图大举。”朝廷从其议,以武定侯赵辅充总兵官,总制各路军马,搜河套。寻以疾还,遂不复举。
七年春二月,朱永以河套寇未退,议战守二策。事下兵部,白圭等以“马方瘦损,供饷不敷,势难进剿。请命诸将慎为守御,以图万全”。帝从之,命吏部右侍郎叶盛行视河套。时议增兵设险,或请大举,驱之出河外。沿河筑城堡,抵东胜,徙民耕守其中。盛往,上言:“搜河套,复东胜,未可轻议,唯增兵守险,可为远图。”帝从之。
九年秋九月,满鲁都与孛罗忽并寇韦州,总督王越侦知其老弱尽行,巢于红盐池,可取也。乃与总兵许宁、游击周玉等率轻骑,昼夜驰三百余里袭击之。擒斩三百余级,获杂畜器械甚众,尽烧其庐帐而还。自据河套以来,无岁不深入,杀掠人畜至数千百万。边将拥兵,莫敢谁何,徼所遗老弱及杀平民以上功,冒升赏。三遣大将朱永、赵辅、刘聚出师,亦多效边将故习。以是益横,内地且危。廷臣日议搜套,聚兵八万,糜资储无算,而师竟不出。至是捷,贼内失其孥,相与悲泣,渡河北去,患少弭。
孝宗弘治八年,北部复拥众入河套住牧。十三年冬十二月,火筛入河套。火筛等渡河而东,焦家坪、娘娘滩、羊圈子等处为冲。其要在偏头关三受降城。受降城者,唐所
筑,御寇于河外者也。中城南直朔方,西城南直灵武,东城南直榆林,相距各四百余里。花马池要地,成化前,患在河西。据套,而河东为其冲,花马池居其中。都御史徐廷璋、杨一清、王琼新获城,效力甚坚。花马池西至兴武营一百二十里,又西至横城堡一百四十里,平漫沙漠。寇路拆墙颇易入灵、韦,掠环、庆,犯平、固,则清水营、铁柱泉、小盐池一带为捷径。自大广武渡河而下,至灵、韦亦易。
武宗正德元年春正月,总制三边杨一清上言:“受降据三面之险,当千里之蔽。正统以来,舍受降而卫东胜,已失一面之险。又辍东胜以就延绥,则以一面之地遮千余里之冲,遂使河套沃壤为寇瓯脱,巢穴其中,而尽失外险,反备南河,此陕西边患所以相寻而莫之解也。弦欲复守东胜,因河为固,东接大同,西接宁夏,使河套千里之地归我耕牧,开屯田数百里,用省内运,则陕西犹可息肩也。”又上六事:其一,修筑定边营迤东边墙;其二,修复宁远基边迤西北堡;其三,增设花马池及兴武营卫所;其四,防御灵州上达;其五,整饬韦州官军;其六,增修黑山、镇远关墩台。多中机宜,帝可其奏,刻期奏绩。以忤刘瑾乞休,工亦罢。仅筑四十馀里,屹然巨嶂也。
初,弘治末,朝廷清明,诸大臣协和,尽心体国,为经久计,以故议复河套。会孝宗崩,瑾既专政,一清复得罪去,遂无敢言及河套者,我边日减,敌日进矣。
嘉靖元年套骑二万自井儿堡撒墙入固原、平、凉、泾州,杀指挥杨洪、千户刘瑞。先是,正德间,小王子三子:长阿尔伦,次阿著,次满官嗔。太师亦不刺杀阿尔伦,Т入河西。西海之有寇,自亦不刺始也。阿
尔伦二子:长卜赤,次七明,皆幼。阿著称小王子,未几死,众立卜赤,称亦克罕。亦克罕大营五:曰好陈察罕儿,曰召阿儿,曰把郎阿儿,曰克失旦,曰卜尔报,可五万人。卜赤居中屯牧,五营环之。又东有冈笛、罕哈、尔镇三部。冈笛部营三,其渠满会王;罕哈部营三,其渠猛克不郎;尔填部营一,其渠可都笛。三部共六万人,居沙漠东偏,与朵颜为邻。西有应绍不、阿尔秃厮、满官嗔三部。应绍不部营十:曰阿速,曰哈嗔,曰舍奴郎,曰孛来,曰当刺儿罕,曰夫保嗔,曰叭儿廒,曰荒花旦,曰奴母嗔,曰哈不乃麻。故属亦不刺,亦不刺遁西海去,遂分散无几,惟哈刺一营仅全。阿尔秃厮部营七,故亦属亦不刺。后从吉囊合为四营:曰孛合厮,曰偶甚,曰叭哈厮纳,曰打郎,众可七万。满官嗔部营八,故属火筛,后从俺答,合为六营:曰多罗,曰土闷畏吾儿,曰兀甚,曰叭要,曰兀鲁,曰土吉刺。三部众可四万。吉囊、俺答皆出入河套,阿著子也,诸种中独强,时寇延、宁、宣、大。南有哈刺嗔、哈连二部。哈刺嗔部营一,渠把答罕奈,众可三万。海兰部营一,渠失刺台吉,众可二万。居宣府、大同寨外。北有兀良罕营一,故小王子北部也。因隙叛去,至今相攻。又西为瓦刺,可五万人,世与土鲁番为雠。诸部虽逐水草,迁徙不定,然营皆有分地,不相乱。
十二月,寇固原、环、卫间,杀伤以万计。十七年冬十一月,巡按山西御史何赞疏言:“河套为吉囊所据,外连西海,内构大同,宜急剿除。其策有二:一曰计以破之,二曰
势以走之。而其要在于久任抚臣,以责成效;兴复屯法,以裕边储。”议寝不行。二十四年春正月,巡按山西御史陈豪疏言:“北寇三犯山西,杀伤百万,此不可以常寇目之。计费帑金六百万,而战守无尺寸功,
诸臣建议,动称屯守,不知贼众内侵,不由诸隘口,皆猿攀绝壁,蚁附悬崖,边垣又何足恃?况诸镇烽卒,皆媒寇日为生计,多囊针刀,遇侦者赂求不杀,彼此译语,互为和同。待其深入,然后举燧发驳,降堠转走,盖不止一日一处为尔。且迩来之寇,类多我民亡命,为彼向导。故连岁非时■至,冒险深入,如履故途。乞下延臣集议万全之策,期于必战,尽复套地。庶可弭其其内扰之患,而边境无虞矣。”章下兵部议行。
二十五年秋八月,套骑三万余入犯延安府,至三原、泾阳,杀掠人畜无算。总督三边侍郎曾铣请复河套,条为八议:一曰定庙谟,二曰立纲纪,三曰审机宜,四曰选将材,五曰任贤能,六曰足刍饷,七曰明赏罚,八曰修长技。计万余言,指据明悉。下兵部议行。
冬十二月,总督曾铣,巡抚谢兰、张问行等奏:“延绥密与套寇为邻,自定边营至黄甫川连年入寇,率由是道。所当急为修缮,分地定工,次第修举。起自安边营,东至龙州堡,计长四百四十余里为中段;自双山堡而东,至黄甫川,计长五百九十余里为下段。岁修一段,期以三年竣事。乞发帑银如宣、大、山西故事。”疏下部议。
铣复言:“套贼不除,中国之祸未可量也。今日之计,宜用练兵六万人,益以山东钅仓手二千,多备矢石。每当秋夏之交,携五十日之饷,水陆并进。乘其无备,直捣巢穴,材官驺发,驳火雷击,则彼不能支。岁岁为之,每出益励,彼势必折,将Т而出套之恐后矣。俟其远出,然后因祖宗之故疆,并河为塞,修筑墩隍,建置卫所,处分戍卒,讲求屯政,以省全陕之转输,壮中国之形势,此中兴之大烈也。愿陛下断自圣心,亟定大计。夫臣方议筑边,又议复套者,以筑边不过数十年计耳。复套则驱斥凶残,临河作阵,乃国家万年久远之计。唯陛下裁之。”疏下兵部议行,谓:“筑边、复套,两俱不易。相较,则复套又难。夫欲率数万之众,赍五十日之粮,深入险远艰阻之域,以驱数十年盘据之兵,谈何容易!故不若修墙筑边,为计完而成功可期也。但延绥一带,地势延漫,土杂沙卤兼,居民隔远,最为荒凉。若欲一千五百里之地,而责成于三年之功,恐未易集。纵使能成,亦难为守,宜仍行铣等计议。”以闻,帝曰:“寇据河套,为中国患久矣。连岁关隘横被荼毒,朕宵旰念之,而边臣无分主忧者。今铣能倡复套之谋,甚见壮猷。本兵乃久之始覆,迄无定见何也?其令铣更与诸边臣悉心图议,务求长算。若边境千里沙漠,与宣、大地异,但可就要害修筑。兵部其发银三十万两与铣,听其修边、饷兵、造器,便宜调度支用,备明年防御计。”
二十六年夏五月,总督曾铣出塞袭套部,胜之。初,春时铣督兵出塞掩击,败还,不以闻。至是,复袭之,寇觉,铣搜选锐卒,督之战。馘斩二十六人,生擒一人脱脱虎,毙于矢石者甚众,获马牛驼橐九百有五十,械器八百五十三,以捷闻。敌移帐渐北,间以轻骑出掠。铣复督诸军驱之,遂远遁不敢近塞。铣既以捷闻,更列上诸臣功罪。帝以套寇连年深入,如蹈无人之境,大损国威。铣能率兵出塞,擒斩有功,命增俸,赐白金币有差。
十一月,总督曾铣会同陕西巡抚谢兰、延绥巡抚杨守谦、宁夏巡抚王邦瑞及三镇总兵,议复套方略,乃条列十八事:曰恢复河套,修筑边墙,选择将材,选练士卒,买补马骡,进兵机宜,转运粮饷,申明赏罚,兼备舟车,多置火器,招降用间,审度时势,防守河套,营田储蓄,及明职守,息讹言,宽文法,处孽畜。又上《营阵八图》:曰《立营总图》及《遇敌驻战》,《选锋车战》,《骑兵迎战》,《■兵抟战》,《行营进攻》,《变营长驱》,《获功收兵》各图。帝览而嘉之,奏下兵部,尚书王以旗会廷臣集议,言:“曾铣先后章疏俱可施行。”帝曰:“寇据河套,为国家患。朕轸宵于有年,念无任事之臣。今铣前后所上方略,卿等既已详酌,即会同多官,协忠抒谋,以图廊清。其定策以闻。”
二十七年春正月,大学士夏言罢。初,河套之议,言力主之。严嵩积憾言,且欲躐其首辅,于是因灾异疏陈缺失,谓:“曾铣开边启衅,误国大计所致。夏言表里雷
同,淆乱国事,当罪。”遂罢言,逮铣诣京,出兵部尚书王以旗总督军务。廷臣议罪,凡与议复套者,悉夺俸,并罚言官,廷杖有差。于是复套事宜悉为停止。
会俺答蹈冰俞河入套,将谋犯延、宁,声势甚张。巡抚延绥杨守谦以闻,嵩激上怒,谓“俺答合众入套,皆曾铣开边启衅所致”。于是兵部侍郎万镇等参曾铣“罔上贪功”之罪。甘肃总兵咸宁侯仇鸾,初被铣劾奏逮京,亦上疏讦铣。嵩主之,弃铣市。
铣有机略,初为御史,巡按辽东。会辽阳、广宁、抚顺兵变,铣密运方略,悉捕首恶诛之,全辽大定,时论以为才。比视西师,乃倡复套议。夏言好边功,遂力主持之。时敌势方炽,而军士积弱。铣疏下部议,久之未覆,上亦危疑之,密以讯严嵩。嵩素与言不相能,欲因是陷言、铣,铣竟论死,家无余赀,妻子狼狈远徙。后九月,复寇宣府,上曰:“寇以言、铣收河套,故报复至此。”遂并斩言,天下并冤之。自言、铣死,竟无一人议复河套者。
谷应泰曰:边备所争者二:地势坦衍,敌骑四入,列守不足,追哨难及。苏子所谓大梁四战之冲,汪立信所谓长江随处可入是也。地或险厄,山谷林薄,寒不耕,沙卤乏水。耿第言五溪水险,缒粮而食;马文升言西域道旱,因雪为泉是也。若河套三面凭河,荷戈守御,险俞长城,地又肥饶,耕桑自给。然则河套屯守,岁省租税数十万,障塞之卒亦十余万。东距偏头,西抵宁夏,二千里中,昼乏旌旗,夜罕鼓柝矣。周城朔方,汉开河西,有自来也。
边备久虚,纵敌深入。畜牧既久,乐不思去。伏蒿之雉,不复畏鹰;噍穴之鼠,不复畏猫。而边将又坐视养痈,莫敢深入。宪宗时,杨琚请建一十三城堡,七十四墩台。李文达又以中力赞。乃三帅授剑,或舆疾征还,或迁延不出。惟王越深入红盐池,焚其庐帐,劫其器甲,贼丧失妻孥,相顾恸哭。而大师不继,虎牢一关,卒为楚有;河西数郡,折为秦臣。武宗时,杨一清又请力图受降,旋以瑾去位。夫仁愿且争险于黄河之外,而扼受降。后人乃敛兵于河套之内,仅守延绥。开门延寇,角胜堂奥,三方被敌,秦、晋骚然。世宗之世,延安、泾阳皆供蹂躏矣。
曾铣毅然请行,愿以数万之众,持五十日之粮。水陆星驰,矢驳电发。燔烧积聚,驱掠马牛。往来出没,岁无宁晷。食道既穷,项王亦欲践鸿沟之约,将士思归,关羽不能救荆州之溃。世宗屡降玺书,特颁文绮,展图嘉叹,刻期廓清。而夏言又力主铣议,枢臣俱先后奏行。辟之充国既有孝宣,复烦魏相;魏尚已逢文帝,更遇冯唐。君臣将相,千载一时。而乃急杀大臣,以当星变;先诛渠帅,以谢兵端。道济诛而长城自坏,得臣死而晋毒已亡。予所惜者,反祸为福,难于转石;化成为败,疾又转圜。九重庙算,■智■愚;幕府平章,忽功忽罪。匣中之剑,竟斩曹彬;拜将之坛,并收相国。世宗之英察何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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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6 16:00:21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五十九


○庚戌之变嘉靖二十九年夏六月,俺答寇大同境,溃墙入。悉精兵伏沟壑中,而以老弱百骑往来为饵。侦骑信之,报总兵张达。达素以果锐敢入至大将,意轻之。合兵,兵未合,而遽率麾下驰击之。伏发,
围达数匝。马蹶,遂见杀。副帅林椿闻达被围,不介马而驰,救达不克,亦死之。达、椿皆骁勇善战,俺答得二将首,辄引去。事闻,逮总督侍郎郭宗皋、巡抚都御史陈耀下狱。耀杖死,宗皋谪戍辽左。赠达左都督,椿都督同知,赐祀立祠,春秋祀之。
八月,俺答入蓟州塞。初,张达败没,乃起复翁万达代郭宗皋总督,赵锦代陈耀巡抚。以仇鸾为宣大总兵。万达家居未至,命侍郎苏佑摄其事。佑抵镇,即上疏请益兵食,未报。而俺答、狼台吉复拥众窥大同。初,仇鸾坐废,居京师邸,以贿严世蕃得总兵宣大。至是,惶惧无策,厮养时义、侯荣者,说鸾曰:“主勿忧,吾为主解之。”乃为鸾持重赂赂俺答,令移寇他塞,勿犯大同。俺答受货币,遗之箭纛以为信,而与之盟,遂东去。谍者复白敌中语,欲寇宣府东,辽左西。兵部尚书丁汝夔谓帝厌警报,不悉以闻,但申饬蓟州抚、镇,使严备。己而警报渐甚,乃发诸边兵万二千骑、京营兵二万四千骑,分布宣、蓟诸关隘。边兵取符验期会,未即至。而京兵悉市井佣保子,识者知其必败。
秋八月乙亥,俺答帅部下至古北口,以数千骑攻墙。都御史王汝孝悉众出,火炮矢石下攻之。俺答乃佯督兵缀蓟师,而别遣精骑从间道黄榆沟溃墙出师后。京兵大惊溃,争弃甲及马,窜山林林莽中。寇遂大杀掠怀柔、顺义吏士无算,长驱入内地。巡按顺天御史王忄予闻报,度兵弱无能御者,夜草疏言:“敌兵悍若风雨,而古北口距京师仅七舍,漫衍无卫戍望。神京陵寝,万一荡摇,事系非小。请速集廷臣,议战守策。”而身出驻通州,召吏民给仗,听约束。收漕舟舣潞河西,勿使为敌用。甫毕,而夜半敌兵果至,营河东二十里孤山、汝口诸处。忄予复为疏,缒城使使来京师请援。京师震恐,急集诸营兵城守。少壮者已悉出边堠败丧,仅余四五万人,而老弱半之。又半役总兵、提督、太监家,不令归伍。仓卒从武库索甲仗,武库阉又援例需价,不时发,久之不能军。丁汝夔乃以闻,帝大惊,诏吏部左侍郎王邦瑞、定西侯蒋傅提督九门文武大臣,各十三人守一门。又别遣都御史商大节督科、道官,募民间材力者,苍头、义军垂四万,及坊甲保伍,分置诸门睥睨间。集天下应武试者千余人,分从诸大臣策应。檄召诸镇兵勤王。时寇骑逼通州数日,前阻水未能渡。王忄予日夜乘城守,不能支,连告急,诏遣都御史王仪往援。
己卯,咸宁侯仇鸾得勤王檄,以大同兵二万入援。先是,寇既东行,时义、侯荣谓鸾曰:“贼骑东,公宜自请入,可以为功,而上结于天子。”鸾悦,即佯奏:“臣侦贼东犯蓟镇,诚恐京师震惊,请以便宜应援,或随贼搏战,或径趋居庸为防守。”帝壮之,诏留驻居庸关,闻警入援。而俺答果由蓟镇攻古北口,入犯京师,帝益信鸾,诏入援。鸾与副总兵徐珏、游击张腾等率兵驰至,陈通州河西,帝大喜。时保定都御史杨守谦以五千骑至,延绥副将朱楫以三千骑至,人心稍安。己而河间、宣府、山西、辽阳诸将各以兵先后至,凡七镇五万余人。帝内视稍强,各赐玺书褒奖,予金帛,令蹑贼。而拜咸宁侯仇鸾为平虏大将军,诸道兵悉属焉。赐袭衣玉带上尊及千金,又赐《封记》,文曰:“朕所重唯卿一人,得密启奏进。”以杨守谦为兵部左侍郎,总督各路戎务,卫京师。都督陆炳提督皇城诸门,讥察不虞。都御史商大节督巡五城,防内衅。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徐阶奏释故参将戴纶、欧阳安等系,令从军自效。分遣京营诸将,营于城内外各巷陌间。京营兵素未见敌,驱之出,不敢前。城外及近地居民拥入,连日夜不绝,多被血淋漓至者。都督陆炳请出太仓米,减直济流徙老弱。俱报可。时变起仓卒,诸务未备。勤王师各轻骑驰至,未赍糗粮。制下犒师牛酒诸费,皆不知所出。户部文移往复越二三日,军士始得数饼饵。开庾发粟,则囊■■甑皆无所需索,故士卒饥疲。都督陆炳言:“户部臣失预计。军兴,粮馈不支,士多馁死。”帝怒,夺尚书李士翱以下诸官职,戴罪办事。
俺答兵自白河东渡潞水西北行,大掠村落居民,焚烧庐舍,火日夜不绝。郊民扶伤集门下,门闭不得入,号痛之声彻于西内,帝命启而纳之。是日,俺答掠妇女,大饮演武堂上,游骑往返六门外。仇鸾率勤王诸兵不敢击,时时遣义、荣与之通,许贡市以自安。辛巳,至东直门,执御厩内八人以去。不杀,缚之见俺答,踞坐毡帐中,谓曰:“若归见天子,好为我致书。”自解送归见帝,启书多语,求入贡。壬午,帝召大学士严嵩、李本,尚书徐阶对于西苑,出书示之,曰:“何以应之?”嵩曰:“此礼部事。”阶曰:“事虽在臣,唯上主之。”帝曰:“正宜商议。”阶曰:“寇驻兵近郊,而我战守之策一无所有,宜权许以款,第恐将来要求无厌耳。”帝曰:“苟利社稷,皮币珠玉皆非所爱。”阶曰:“止于皮币珠玉则可,万一有不能从,将奈何?”帝竦然曰:“卿可谓远虑。”阶因请以计款之,言:“其书皆汉文难信,且无临城胁贡之礼。可令退出大边外,别遣使赍番文,因大同守臣为奏,事乃可从。往返间四方援兵计皆可至,我之战守有备矣。”帝曰:“卿言是。”命出集廷臣议。日午,**臣毕集,阶出俺答书,言欲以三千人入贡,许之则缓兵,否则益兵破京师。**臣相顾莫敢发,因陈笔札,令各书所见,奏请上裁。国子司业赵贞吉抗言曰:“此不必问,问则奸邪之臣必有以和说进者。万一许贡,则彼必入城。三千之众,恐乌蛮驿中莫之容也。且彼肆深入,内外夹攻,何以御之,不几震惊宫阙乎?不务驱遂,而畏其恐喝,迫而许之,何异城下盟!”检讨毛起谓:“时事孔棘,宜暂许之。邀使出塞,而后拒之。”贞吉力叱起,**臣俱难之,奏入乃止。是夕,火光烛天,德胜、安定门北,人居皆毁。上在西内,大震惧。闻中官稍稍道贞吉语,乃驰使召入对。给笔扎,命疏所欲言。贞吉上言:“陛下宜御奉天门,下诏罪已。追奖故都督周尚文之功,以励边帅;释给事沈束于狱,以开言路。轻损军之令,重赏功之格。饬文武百司,共为城守。遣官宣谕诸营兵,使力战。且士不力战,以主将多冒首功,今诚得首功一,即予金百,捐金不十万,贼且尽矣。”帝壮之,擢贞吉为左春坊左谕德兼河南道监察御史,称诏赍五万金,宣谕行营将士。通政使樊深条御寇七事,中言:“仇鸾未闻一战,非士不用命,即主将养寇要功,乞密遣近侍诘状。”书奏,上大怒,黜为民。
癸未,寇由巩华城犯诸陵,转掠西山、良乡以西,保定皆震。时帝久不视朝,吏部尚书夏邦谟疏言:“人情汹汹,非上躬御正朝,廷见廷臣,不足以塞天下望,振威武。”许之。是日,文武大臣具服,待命阙下。晡时,帝始出御奉天殿,降敕切责诸大臣,还宫。**臣就午门跪听宣敕,皆惴栗,计有处分。迨散,门且下键矣。乃敕遣官校,逮系驻守通州都御史王仪、巡抚蓟辽都御史王汝孝及蓟州总兵罗希韩,诣京即讯。己而仪至,下狱,以畏惧不战,削籍去。汝孝以道梗不及逮。
初,仪至通州,命营兵屯戍城外,而身闭阁卧城中。会仇鸾引兵至,敌少却。鸾兵往掠食诸村落,仪发兵捕执下狱,死者十数人。鸾兵大哗,欲甘心仪。时巡廒御史上其状,帝恐,故逮治之。寻以巡按御史王忄予为佥都御史,代仪守通州。
甲午,执兵部尚书丁汝夔及左侍郎杨守谦下诏狱。初,寇逼通州,汝夔闻警,束手无措。遣募哨敌虚实者,出城不十数里,道遇扶伤者,辄奔还,妄言见敌某所,城中辄震。己而言不信,汝夔不加罚,复募他卒侦之如故,城中数震。而成国公朱希忠理京营兵,多役占,行伍不足。恐兵少见且获罪,乃东西调掣为掩饰计,士疲不得息,多出恚语。而莫晓谁调,争詈汝夔,欲鱼肉之。语稍闻禁中。时宣府、延绥、辽阳、山西援兵悉集,廪饷不能给,兵饥怨望。仇鸾大同军尤无律,往往推髻劫掠村落中,时被逋获,或自诡为辽阳军。辽阳军者,朵颜诸部也。先是,有传贼中语“辽阳实导我来者”,故京师讹言辽阳军叛。而鸾方被宠遇,虽获大同行掠者,有司不敢置之理,必以闻。帝谓大同军首入援,行掠亦出饥疲,令付鸾自处,鸾复置不闻。汝夔不得已,乃下令勿捕大同军。大同军益无忌,民苦之甚于贼。大同军既自诡为辽阳军,民间不知,遂谓汝夔山东人,以乡曲故庇辽阳叛军。及寇薄城下,汝夔益惶急,恐丧师,令诸将勿轻战。诸军故忄匡怯不敢战,皆诱言汝夔禁不发,民间益归罪汝夔。而鸾机谲,谋于大学士嵩,嵩谓“败于边可隐,败于郊不可隐。饱将自去,惟坚壁为上策”。鸾数称率兵往击贼,贼实在城下,顾远屯郊垧外不敢近,城中莫知鸾击与否。鸾得死贼首六级,夺马十余,诈谓战得之。守谦被命屯城下,又以兵少,故不敢一击贼。帝闻之,益谓鸾远出御敌,而守谦畏懦不出师,与汝夔并,切责之。诸中贵园墅在城外,又多所残毁,争泣诉帝前,谓守谦、汝夔贰于贼。帝时从高望城外火,已心恚诸治兵者。闻是益奋怒,不诛一大臣亡以惩,乃捕汝夔下诏狱,就廷讯。使使自军前逮守谦入,下法司议罪以闻。命王邦瑞摄兵部,艾希淳代将守谦兵。于是刑部侍郎彭黯、左都御史屠乔、大理寺少卿沈良才等论汝夔、守谦罪当斩,而爰书冗长,录不速竟。帝坐斋宫趣狱具不得,谓黯等比周,将有所规免,俱逮系狱,各廷杖有差。汝辨、守谦俱弃市,流其妻三千里外,子戍铁岭卫。
谪左谕德赵贞吉荔蒲县典史。初,贞吉廷议罢,盛气谒严嵩于西苑直房。嵩不见,贞吉怒叱门者。通政赵文华趋入,顾曰:“公休矣,天下事当徐议之。”贞吉怒曰:“权门犬何知天下事!”嵩闻大恨,乃佯荐贞吉出城赍银劳军。方北骑充斥,征发旁午,户、工二部官皆得罪,犒银不时发。诸军分屯城外,贞吉僦民车致银仇鸾所,鸾不受。敌骑已稍远,贞吉计无所出,赍敕巡城外,扁给诸营而还复命。嵩谓贞吉狂诞,追论其申理周尚文、沈束非是,下狱,杖九十,有是谪。
己卯,俺答引而西,前后所掠男女畜金帛财物既满志,捆载去。欲西夺白羊口出塞,而留余众京师外,以为疑兵。诸道兵悉属平虏大将军,凡十余万骑,相视莫敢前发一矢。俺答至白羊口,守将厄险御,不得出,稍弃牛羊妇女等。复拥众东南行,至昌平北,猝与鸾兵遇。鸾出不意,仓卒几不能军。敌纵骑蹂阵而入,杀伤千余人,几获鸾。以礻卑将戴纶、徐仁力救,仅以身免。乃更取平民首上之,自以为功。寇骑遂长驱至天寿山,总兵赵国忠列阵红门前,不敢入,夺道循潮河川由古北口故道出,京师解严。
九月辛卯朔,俺答悉众出塞,疲甚。又顾恋辎重,不能军。诸将故怯,兼白羊之败,愈不敢逼,徐尾其后,至石匣城及张家、古北等口外而还。其前后御敌有功者:大同游击王禄战怀来,斩十七级,获马十二匹;山西游击战昌平,夺还男妇二百四十二人;都督仇鸾战海店,生擒四人。既而鸾报功八十余级,以捷闻,帝优诏慰鸾,加太保,赐金币。
遣户部侍郎骆颗赈抚被寇诸郡县,掩骼埋,慰集疮痍。罢京营提督太监高忠、成国公朱希忠、遂安伯陈钅惠。改十二团营为三大营:曰五军,曰神枢,曰神机。总三营曰戎政府,以咸宁
侯仇鸾入理之,为制印章重其任。以王邦瑞协理戎政,为鸾副。邦瑞奏用兵部主事二人,给事中、御史各一人,议论多牾鸾。主事申燧复持法不为屈,疏京营弊政,乞厘革之。鸾怒,密陷燧出补外,乃言京营用给事中、御史不便,皆革之。
置蓟辽总督大臣,以蓟州、保定、辽东三镇隶焉。改孙礻会为兵部侍郎,总督蓟辽。未几,以何栋代之。冬十月,募诸道兵入卫京师,山东、山西、河南诸府岁集京师,
练备秋防,秋后复散去,以是为常,如践更卒例。复选各边镇锐卒入卫京师,以京营将分练边兵,从咸宁侯鸾之请也。兵部覆言:“二镇京师之门户。御寇者不于门户,而与之格斗于堂奥之间,鲜不危矣。”帝不听,第免二镇卒不预征。于是各边共选六万八千余人班上京师,与京营兵杂练之。塞上有警,边将不得征集,而京师在边者,不任边责,恣意削自营,人人自危矣。
仇鸾请驻师宣、大间,整饬兵甲。俟冬月大举,以纾华夏之气。乃班师入卫,以备秋防。帝嘉之,命兵部会官集议。兵部左侍郎史道、户部尚书孙应奎、工部尚书胡松等上议曰:“俺答犯顺,深入郊圻,震惊陵寝,荼毒元元,罪在不赦。皇上深怀大计,欲兴问罪之师。而复有敌忾御侮如鸾者,身任其事。臣等佥谋,俱如鸾议。即今整齐士马,臣道等之职;预储军饷,臣应奎等之职;利精器械,臣松等之职。”帝悦,从之。
十一月,仇鸾请易置三辅重臣,以大同总兵徐珏驻易州,以徐仁代守大同,而宣府、蓟镇总兵李凤鸣、成勋互易其地。帝命兵部从之,于是王邦瑞上言:“予夺者,朝廷之大权;命将者,天子之重柄。祖宗时,总兵正副官,皆兵部会同府部大臣集议。每上一人,恭候裁定。所以慎重,防杜其渐,示臣下不敢专也。今鸾坐名拟任,更易四将,则九边握兵柄者,有不目属心向,妄生觊觎者乎?皇上圣明,推心贤帅,何所不可。臣愚以为国家典制,关系非轻。圣人举动,万世作则。臣待罪本兵,不敢不言。”帝曰:“戎政初修,忠贤是托。况朕有密咨,非鸾专权。尔兵部若随事效忠,用无不当,不待更易,矧劳朕心耶!一筹未发而攻毁之,谋国之忠,固若是乎?”复谕廷臣曰:“昔吾太祖兵柄,多委任诸大将,未有作谤者。邦瑞以敌退未受加擢,故为是言,是翟鹏之怨上也。夫破格举事,而尽忠者乃不能容,倘敌再至,其效汝夔之误国乎?”邦瑞闻谕,莫知所措。仇鸾帅诸镇兵出宣、大,声言捣巢,历久不击。乃稍出近塞,夜袭敌营,斩老弱数级而还。鸾自劾无功,上不问。乃复请广集兵粮,以明年大举北征。命户部遣使尽括南都及各省布政司贮积,且督历年逋赋。时鸾恃宠作威福,所上疏,既自内批行之,不下兵部议。王邦瑞屡疏辩之,鸾挤之,遂落职去。礼部尚书徐阶极言北征事难以成功,且后患有不可测,议乃稍寝。
谷应泰曰:明制内立京营,外列边戍。边卒屯守要害,蕃卫神京;京营羽翼王室,填抚中夏。有事不相征调,无事不忘训习,制甚周也。嘉靖时,坐营大帅,半出勋臣。敖以耳贵,括读奢书。兼以勃制阃,鱼朝观军。戎伍貔貅,入侯门之厮养;羽林组练,参中贵之苍头。游手市■,不操寸刃;厕身兵籍,滥食数丁。于是京营一制,几同赘疣矣。
庚戌之事,主边兵者仇鸾,主京兵者丁汝夔也。逆鸾私盟俺答,贿路避兵。郑牛私犒,用伐秦谋;晋马入陈,故假虞道。弦高、荀息,果如是乎?汝夔选懦,素不知兵,骤闻边警,悉遣禁卒,仓皇就道,莫知适从。而敌骑已蹂躏内地,王师外溃于潼关,烽火内达于甘泉矣。然后索虎旅于空营,求兵仗于武库。楚军不战,皆化虫沙;晋国先声,愈摇风鹤。传檄召募,命曰“义军”。编列市人,驱之城堡。京营至此,尚可问乎?至于边军云集九门,敌骑长驱都下,便当四面合击,只轮不反。而乃怀光便桥,屯兵不进;宏渊灵璧,摇扇清凉。楚兵皆属冠军,邯郸全恃晋鄙。长戟不施,长铩不刺。边军亦复至此,国家武备,真无可恃矣。
乃始亲御午门,召问百官。时无樊哙,仅有终生。急散陈平之金,亲叩亚夫之垒。宋义坚不渡河,魏将虚名救赵。惟有亟斩丁公,先除元振。奈何守谦无兵而使战,仇鸾不战而陈俘。赏加元恶,戮出无名。当时俺答实无志中国,纵掠而归。不然,幸则奉天、梁州,变且晋愍、宋钦矣。前车既覆,后轸方遒。汝夔出京兵以防边,仇鸾召边卒以实京。扬水之卒,圻父以卒召当诛;泾阳之兵,德宗又以未雨失算。殛罪酬功,国是全非;焦头曲突,人谋两误。嗟乎!已无澶渊之贺,尚思卫、霍之功,上表出师,鸾欲谁欺乎?百官明知其诈,谬为陈请,以逭上谴。盖世宗所恶者直言,而不必其忠;所喜者杀戮,而不必其当。朝有直言,则损其明;朝有杀戮,则损其武。究之嵩本贿败当褫,鸾已家居失职,必欲强予将相之位,成其乱贼之名,身诛族灭,为世指笑。吾故曰:严嵩、仇鸾亦无死道,其死也,世宗杀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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